文史博览
乘艺术之舟 览运河千年_大运河主题下的当代美术创作
时间:2024-05-15  来源:  字号:[ ]

大运河新颜—无锡段(中国画) 晏明


丰富题材绘人文盛景


运河全程逐波换景,文化琳琅满目。如今,当代画家立足大运河全域,从时间、空间、人文、自然等多个维度,把散落分布的文化瑰宝串成“珍珠项链”,绘制出新的大运河长卷。

江苏省书画家主创的《中国大运河史诗图卷》,是一幅跨越时空、融古今于一体的鸿篇巨制。画卷总长135米,高3米,15位书画家共同参与。整幅画卷分为“中国古代伟大创举”和“新时代辉煌篇章”两部分,上卷通过春秋争霸、雄才大略、汴河畅通、一统天下四个历史画面,讲述了大运河开凿、发展的历史;下卷分为北国瑞雪、冀鲁高秋、江淮绿野、吴越花雨四个章节,表现运河两岸一年四季不同的景致,以及改革开放以来的新风貌、新气象。勾勒渲染之间,沧桑的大运河悠然流淌出新的意象和神韵。

除了书画长卷,工艺美术家们也用巧手匠心,展现大运河的古今魅力。金坛刻纸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杨兆群牵头创作的百米刻纸长卷《大运河》、福建莆田工艺美术家郑春辉主创的长达120米的木雕《京杭大运河》、苏绣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姚惠芬及团队创作的长约4米的苏绣《千里运河非遗大观长卷》……这些作品既气象恢宏又精细入微,诉说着文化的延续、艺术的不朽。

近年来,围绕运河主题,聚焦生态环境、自然景观、历史风物、人民生活,全国各地的美术工作者进行了广泛的采风、写生、创作。中国画、油画、版画、水彩等多种艺术形式,共同绘写运河人、运河景、运河情。

“大运河新颜”系列美术作品,以立轴形式表现大运河流经江苏的8个城市的当今风貌,8幅作品都采用独立的画面形式,或工或写,或彩或墨,集中展现了现代的运河景观。比如晏明的《大运河新颜·无锡段》,画面近处是粉墙黛瓦的江南传统民居,中景是高楼林立的无锡新城,远方太湖帆影点点,形成了一幅古典与现代辉映的生动场景。

“邮驿路 运河情”全国美术作品展由中国美术家协会、江苏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和高邮市人民政府共同主办,今年已经进行到第五届。水乡小镇、名城古迹、河边风景、船上生活、非遗文化……丰富多彩、源远流长的运河文化,尽现于画家的笔墨丹青之间。北京美术家协会举办“承文脉 运河情”大运河采风写生活动,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范迪安带领首都美术家,到达杭州、湖州、嘉兴、苏州、扬州等大运河沿线城市,探寻运河文脉,描绘运河风采。清水碧波、葱茏草木、亭台街镇,总是能激荡出画家无限的创作激情,色彩交织、水墨淋漓、光色变幻之间,是千年水波的余韵、情与景的交响。


多元艺术展山水画卷


流淌千年的“交通之水”“诗性之河”,成为当代艺术创作的灵感之源。摄影、装置、影像、数字艺术等,都作为艺术手段,表达运河的景与形、质与神。

浙江美术馆主办的“大地史诗——中国大运河主题艺术展”上,陈设于展厅空间的多幅山水长卷装置、高低起伏的影像群《山水·运河》、沉浸式数字作品《从河工到银河》等,给观众提供了运河文化的新解读。清代《京杭道里图》经过动态化处理,通过两条曲面屏表现出动态的水形,悬于空中,制造出天河流动之感;《运河·生长·万象》作品利用计算机技术采集大运河沿岸数据,融合中国画风格,演绎生成一幅数字山水图卷……多种作品从“游”的视角和诗意化境界出发,从题材、媒介和理念上进行创新,让“河”文化、“水”文化不再停留于静态的古画、古迹,从而唤起现代人的情感共鸣。

北京时代美术馆主办的“共同空间”展览,以自由的想象力与多元的艺术语言,对大运河这一中华民族共同的文化空间和文化记忆进行新的挖掘与阐释。结合“水”这一寓意深远的文化符号,展览主题从“大运河”延伸到“水”这种物质与精神层面的探讨。比如,张琪凯的作品《运河水》,一艘船上运载着播放大运河流水的视频,提示观众古与今对“水”的观看方式的转变;马军摄取湖面一刹那的水滴的状态,通过电脑制作、3D雕刻,烧制成瓷板,形成一种悠游与凝固的冲突之美。


主题表达需提升新意


随着体量的丰富、题材与形式的不断开拓,大运河逐渐成为当代美术创作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以此为主题的作品呈现出全景性与地域性融合、自然山水与人文景观交织的特点。

近年来,艺术家不断探索新材料、新技法、新图式,使得山水画在主题性创作上涌现出不少精品。但是,一些表现运河风貌的作品还停留在一般的山水风景描绘层面,有模式化和同质化的倾向,缺乏辨识度。一幅好的画作,往往可以成为广大人民群众的情感共鸣点和记忆点。画家在描绘自然山水的同时,应该增强捕捉现实的能力,对生态文明、大运河文化带建设等成就有所体察,以丹青笔墨描绘时代发展,为大运河文化形象的建构提供艺术的阐释与支持。

在人文景观的塑造上,北京画院艺术家创作的《北京大运河揽胜图》做出了有效的探索。画家在表现大运河蜿蜒磅礴气象的长达27.4米的画卷上,精心描绘了数百个点景人物,有景点打卡拍照的游人、城市森林公园散步的市民,还有穿梭在街道上的快递小哥等等,充满盎然生机。然而,在当前一些以大运河为主题的展览中,很多作品或专注于山水、城市风景,或聚焦日常生活、非遗文化等,“点”状作品多,“串珠成链”的作品较少,描绘景的作品看不到真实的人,表现人民生活的作品往往忽略了其依托的自然背景。因此,在彰显艺术个性与传达文化思想的平衡上,在人文气质、生活气息的塑造上,广大美术工作者还需要进一步提升艺术表现能力。

《易经》云:“润万物者,莫润乎水。”流淌千年的大运河,至今仍千里通波,润泽着中华文明。如何以美术作品讲好大运河发展的中国故事,艺术家们仍走在一条不断开拓和探索的道路上。

千里运河非遗大观长卷(苏绣·局部) 姚惠芬刺绣团队



卷轴里的大运河


大运河的往昔流传于文字间,也定格在图像里。明清两代,京杭大运河长期贯通,衍生出一系列绘画。画家或在手卷中铺叙悠悠长河,凝聚城乡风物;或以册页呈现临水小景,汇集地标与名胜。其中,横向展开的卷轴直观、连贯地反映了社会状况,仿佛另一种形式的史书,演绎着大运河的庞大体系与丰富细节。

江南是大运河风景线的突出一环。地理上,江南多指长江下游南岸,隋代疏浚从镇江到杭州的水路,取名江南河。在清代运河史中,从古黄河到钱塘江的广阔运河流域拼凑成“大江南”。打开当时的“实景”画卷,顺着运河的走势,具象而真切的江南图景逐次浮现。

《康熙南巡图》局部


河工关系漕运和民生,阅河是清代南巡的重要目的,而江浙境内的南巡路径又基本是运河。常熟画家王翚主笔的纪事画卷《康熙南巡图》以第二次康熙南巡为原型,从现实空间取材,浓墨重彩地表现了江南的大运河。这组尺幅高大的作品原有十二卷,今已散佚不全,目前可知第四卷绘出宿迁和淮安清口运河枢纽,第六卷从瓜洲镇起,经镇江三山穿越长江,绘及常州,第七卷从无锡惠山绘至苏州,第九卷绘出浙东运河杭州、绍兴段,画内关键位置标有题识。这些围绕运河景观的画面虽然采用节略画法,但是知名地点往往被细腻地记录下来,譬如第七卷中的运河孤洲黄埠墩、浒墅关钞关等。

《乾隆南巡图》同样含十二卷,但主题略见区别,有绢本、纸本两版存世。该图由苏州人徐扬完成,追述了乾隆首巡的过程,用笔严谨,色彩淡雅,透视与明暗处理十分明显,诗画相映。其中,涉及大运河的图像共计六卷,几乎囊括了江南范围的全部运河行程,第二卷还绘出了德州城外的运河浮桥。“浙吴两月熟舟行”,诚如乾隆诗句所言,水韵是流连江南之际最为难忘的记忆。第四卷的清口场面气势磅礴:左侧是浩渺的洪泽湖及高家堰,里运河露出河口;乾隆帝与南河总督高斌出现在中段的东坝之上;右侧,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可见淮河急流正涌入黄河浪涛,“束水攻沙”这一治水方略得到生动的诠释。

在南巡图之前,徐扬已在乾隆二十四年(1759)绘成名作《姑苏繁华图》。《姑苏繁华图》又名《盛世滋生图》,在叙事时并未依托固定的事件,立意是展现苏州的旖旎山川、富丽街衢和醇厚风俗。从构图上看,该图对姑苏城内外景物的视觉建构相当成功,而且巧妙地把运河水路设计为全卷的线索——画幅自右及左串联着胥江、护城河与山塘河等大运河的组成部分。“苏州以市肆胜”,徐扬对水乡风光的刻画显然受到明代以来流行的《清明上河图》系列的激发。在吴门画手笔下,宋本《清明上河图》所见汴河早已被替换成江南运河,而东京市井自然也转换为苏州市集。

《姑苏繁华图》局部


《姑苏繁华图》前段介绍胥江沿线的山水和市镇。胥江源自春秋时期,沟通苏州城和太湖,于胥门外汇入大运河主线。画卷从灵岩山开始,经木渎镇,绘至石湖、上方山等地,其间点缀耕织、渔樵等场景,营造出一片田园乐土。中段以蜿蜒的苏州城西墙映衬护城河,重点在万年桥与阊门。万年桥在胥门北侧,体量宏大,构造美观,阊门是当地运河空间里首要的水陆连接点,这两处景观也是苏州桃花坞年画的经典意象。后段聚焦七里山塘,以虎丘压轴。画内商铺、酒家鳞次栉比,画舫、游人络绎不绝,尽显升平气象。《姑苏繁华图》所见大运河交通状态极其繁忙,主航道上密布大小船只以及木筏、竹排,由此可见水运对古代社会的重大意义。

在前述作品外,徐扬还有另一种表现大运河的作品。他的《南巡纪道图》笔触轻松,文人画气息浓郁。此卷近乎覆盖乾隆南巡全程,像是合并整套《乾隆南巡图》的简易版。除了德州的一段河面,画中大运河流程久长,从台儿庄一直绵延到苏州。这段景物移天缩地,把江南城邑及附近名胜剪裁在一起,山林的意境格外悠远,令观者的目光畅意驰骋于运河上下。

康熙四十六年(1707),焦秉贞的《南巡苏州虎丘行宫图》专绘山塘。虎丘行宫毗邻山上的云岩寺,是南巡之路的标志性节点。这张图再现的是苏州士民的中秋欢庆,是难得的古代夜景画。画幅左端乃虎丘全貌,运河复线山塘河从山前逶迤流过,右侧远景露出一线城墙,报恩寺塔高耸天际。作品赋彩浓丽,天空略加墨色渲染,山峦、树石和田畴施青绿色,建筑的门窗多被灯火映亮。七里山塘出场人物众多,情节热烈,形象地注解了“倾城士女出游虎丘,笙歌彻夜”的习俗:游船、行人自阊门延续到山寺;寺院上方题写着“虎丘秋月”,男女老幼纷纷仰头赏景;千人石上,人们或坐或立,谈笑风生。

除却鸿篇巨制,还有专门描绘独立运河之景的画作。乾隆时,状元、词臣钱维城的《苏轼舣舟亭图》对常州运河胜迹进行了特写式描绘。此画系水墨横卷,逸笔草草,带有强烈的写意文人画特征,在传达园景真实结构的基础上,借助虚拟的意象强化了诗意:近景为运河波澜,水面浮动着一只小船;堤堰上,右侧古松和巨石衬托舣舟亭;左侧院墙环抱宫苑,幽深静谧,双层万寿亭最为凸显,山池间有板桥与草亭,颇具古意。

清代前期,河防事业艰难复杂,由此诞生一批大运河舆图。舆图常由河道总督编绘,保存着运河系统的完整信息,尽管其绘制初衷是辅助治水,但是它们往往容纳了实景因素。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京杭运河图》和浙江省博物馆的《京杭道里图》由靳辅邀请江南画家周洽等完成,创作团队进行了扎实的实地调研和资料搜集。这是一对姊妹舆图,两图长度均达20米,通篇排布大幅青绿山水,称得上巨幅山水画。画内虚设高空鸟瞰视角,对远近地理的交代非常周备,局部建筑结构及要素也务求形象,观者如同直面广袤的大地。换句话说,在此大运河几乎是隐藏在地表的一条暗线,披览图像,宛若神游千里江山。

《京杭运河图》比《京杭道里图》存有更详细的文字题识,是相对成熟的版本。画面从杭州湾起笔,西湖诸景率先吸引观者的注意,运道越过杭城向北延伸,江涨桥、拱宸桥等大型石桥接连亮相。桥、塔、闸通常是运河航程的坐标,除了题字,画家始终利用视觉符号注解着地理位置。图中嘉兴茶禅寺三塔、苏州宝带桥、清江浦清江大闸等特殊意象均容易辨认。在镇江段,图像显示了江河交汇的壮美景色,金山、焦山和北固山三足鼎立,而长江滚滚东去,一队漕船正破浪北进。紧接着,独具特色的扬州运河景观映入眼帘。扬州北境分布着一连串大湖,高邮、宝应二城都西邻淮扬运河,与湖面隔河相望。画家着力表现出这段运河两岸的堤坝和闸口,以醒目的白色断断续续地涂绘石砌河工,河堤势同蔓延在湖畔的长城。自扬州城北到徐州南缘,大运河渡过了漫长的平原地带,在此遇到古黄河,形成水患治理的咽喉要塞。备受强调的水利工程提醒我们,这幅画本质上是一种视觉化的治河档案。

古老的大运河滋养着中国,牵动国人的心弦。如今,作为文化遗产的大运河葆有生机,历久弥新。面对蔚为壮观的古代运河实景画,在领略其艺术魅力的同时,更应该分析视觉史料。限于清代人制作图像的用意、方法和技术,“实景”只是相对的概念,重返大运河历史现场仍需要跨学科的合作。


来源:《光明日报》(2024年05月12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