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敬爱的周总理离开我们已经多年，我自己也在三年前离开了工作岗位，但作为周恩来总理生前的卫士和邓颖超同志的警卫、秘书，我还是忘不了在周总理去世后的几天里所经历的一些事情。

为总理准备火化的衣服

——邓大姐说：“不要做新衣服，要选他平时最喜欢穿的。”

周总理病重后期，我们仍然怀着他能病愈出院的一丝希望，谁也没提出作后事的准备，因此对总理1976年1月8日病故，我们仍感突然。遗体送到北京医院的当天，医院就要我们把总理的衣服送去。我们去问邓大姐，她明确地告诉我们：不要做新衣服，要选总理平时最喜欢穿的、现有的最好的衣服。我们选了总理冬天穿的灰色凡拉绒中山装，这一套比较好，虽说旧些，可没补补丁；一件布衬衣，也已穿过多年，不过没有换领子和袖子。这几件衣服，有的穿过几年，有的甚至穿了十几年。

我们把准备好的衣服，用一块使用多年的紫色布包好，送到北京医院。当一位多年为总理看病的老医生打开包，看到一包旧衣服时，马上气愤地冲着我们喊道：“你们想干什么?怎么拿来这样的衣服?为什么不做新的?是来不及吗?我自已出钱给总理做。你们跟总理那么多年，你们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听着他的这番指责，我们谁也没说什么。我们理解他，他对总理是怀有深厚感情的。我们又何尝不是怀有同样的心情呢?只是我们更多地了解总理，铭记总理的身教言传，要为总理写下这廉洁奉公的最后一页。

举国同哀送总理

——一位火化工人对我说：“谁也不愿点燃这火”

11日下午4时，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灵车由北京医院出发，经台基厂、长安街去八宝山火化。自周总理去世后，八宝山的职工们就把为总理火化的炉子修整一新，挑选出最优秀的火化工。可谁也不愿意亲手把总理送进火化炉，更不愿点燃这火……

张树迎、乔金旺和我，始终守在火化炉旁。我们相对无言，忘了看表。几点开始火化，几点骨灰出炉，我们谁也没记清楚。夜深了，火化结束，职工们用新做的取灰工具，一点不漏地把骨灰全部清扫出来，装进了骨灰盒。我们三个人捧着骨灰盒和邓大姐送的花圈，由治丧办的同志护送，乘车离开了八宝山。

灵车驶出八宝山西门。我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宽阔的大道两旁是黑压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天上飘着雪花，人们还等在那里，想再看一眼总理，以此表达他们的爱戴和深深的怀念。

12日上午9时，为时3天的吊唁活动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开始。但8时，来吊唁的群众就排到大殿门前了。于是提前开始，分四路并进。后来，由于人多，又改为八路并进。每64人排成一方队，向总理遗像三鞠躬，就这样持续了3天，人群一直没断过，连原本中午休息的时间也取消了。据不完全统计，3天里来吊唁的人数超过了100万，其中各国驻华使馆官员及来访外宾两千多人。

14日下午6时，吊唁结束，邓大姐走进灵堂，带领同志们向总理三鞠躬。然后，她双手捧着骨灰盒，满怀深情地说：“我捧着恩来的骨灰，向在场工作的所有同志们表示感谢。”话音刚落，全场又是哭声一片。

骨灰撒向江河大地

——邓大姐把我们俩紧紧抱住：“谢谢你们俩保卫恩来同志到最后。”

还是在1976年1月12日上午，邓大姐就曾把我和张树迎叫到她的办公室，对我们说：“恩来同志不保留骨灰的请求，毛主席、党中央已批准。今天叫你们来，赵炜也参加，就是要研究一下把骨灰撒在什么地方，并由你们俩执行撒骨灰的任务。这是你们俩为恩来同志办的最后一件事……”大姐哽咽了，我强忍多时的泪水夺眶而出。大姐克制住她的悲痛，反而安慰我们：“接到中央批准的消息，我很高兴，高兴的是恩来同志担心我不能替他办成这件事，今天可以办成了。我很想亲自去撒，但目前条件不允许我去做，再说天气太冷，年岁也大，出动目标大。恩来同志是党的人，你们俩是支部委员会的成员，我们靠基层支部。我相信，你们会很快做好这一工作的。”

我们考虑，撒骨灰的地点最好是有山有水的地方，于是我们和赵炜先后去了玉泉山、京密引水渠等几个地方，但很多地方都结了冰，并不适合。最后中央决定派飞机去撒，并规定了时间、地点，指定我和张树迎参加执行这个任务。

15日下午，追悼大会结束后，晚7时半左右，邓大姐带着我们走进了大会堂西大厅。总理的骨灰盒已安放在那里。我们肃立在大姐身旁，向总理遗像默哀，然后打开了骨灰盒。邓大姐抚摸着骨灰盒，她的手在颤抖，双眼噙满泪水，但她坚强地说：“恩来同志，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你安息吧!”

晚8时许，我们到达座落在北京东郊的通县机场，一架安一2型飞机已停在那里。我们迈着沉重的步子登上飞机。飞机起飞了，邓大姐挥手向总理作最后的告别。

北京的上空笼罩着乌云。我的心怎么也不能平静，在总理身边工作的岁月一幕幕闪过。驾驶员“准备”的喊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按照计划，在北京上空我们撒下总理的第一包骨灰。

总理的第二包骨灰撒向密云水库。这时骨灰既可以飘向水面，又可飞向长城内外。然后，飞机向天津飞去，借着月光，我们把第三包骨灰撒向了海河。

在黄河入海口，我们撒下了总理最后的一包骨灰，于16日零时45分返回机场。经过近四个半小时的飞行，中间没有停留，没有惊动其他人，更没有再搞什么仪式，完成了总理生前遗愿和邓大姐的重托。

16日上午9时，我和张树迎去西花厅向邓大姐汇报。她已等候在门口，我们快步走向她。她张开双臂把我俩紧紧地抱住，不停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俩为恩来同志服务，保卫恩来同志到最后。”我们强忍着泪水，说不出一句话，三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作者：高振普  原为中央警卫局副局长)

原载于《丰碑》第8期，2003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