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 文史博览

罗应怀将军笔下的 “血战朱家岗”

发布日期:2023-12-04 来源:

朱家岗(今泗洪县界集镇境内)守备战是发生在1942年淮北苏皖边区的一次标榜史册的抗日战斗。关于这次战斗,让我们一起来读一读时任新四军4师9旅26团团长罗应怀将军的笔记《血战朱家岗》。


1.接受任务


1942年冬天,在淮北已是寒风刺骨、雨雪交加的季节。凛冽的西北风在淮北平原上盘旋呼啸。圩堤上绵密成行的护堤柳,一时被狂风刮得前俯后仰,狂风过后,它们仍然坚韧秀拔,迎风挺立。

就在这个时候,淮北抗日民主根据地人民遭到一股更凶残的“狂风”侵袭。几千间民房葬入火海,成千上万名男女老幼倒进血泊。这就是深深刻印在淮北人民记忆中的日本法西斯疯狂的33天大“扫荡”。

这次“扫荡”,日军以它的精锐部队平林17师团的清水旅团、13师混成旅团一部为基干,纠合伪军15师窦光殿部、28师潘干臣部以及伪徐淮特区绥靖军郝鹏举部2个团,总兵力约万人,妄图一举歼灭我新四军四师主力及淮北党、政机关于洪泽湖畔。

当时,我和11旅的几个同志正在师部学习。11月中旬的一天,彭雪枫师长、邓子恢政委突然来到,对我们说:“敌人开始‘扫荡’了,你们赶快回去,准备反‘扫荡’。任务由你们旅部具体布置。”彭师长、邓政委讲完以后,我纵身上马,一口气从半城跑到旅部驻地新行圩子。韦国清旅长刚开完会,见到了我,就说:“老罗,你来的正是时候,鬼子开始‘扫荡’了。”

我马上问:“我们团的任务?……”

“先休息一下,我们再谈情况。”韦旅长从容不迫地给我倒了杯茶,坐在我的对面,他那清秀明朗的脸庞渐渐地严肃起来。他说:“敌人这次纠集了约万人,其中有:骑兵600人,各种炮百余门,汽车二、三百辆,汽艇二、三十艘,坦克10余辆,飞机8架,由徐州、固镇、泗县、宿迁、淮阴、盱眙、五河等地出动,以半城、青阳为目标,分5路向我淮北根据地分进合击,妄图一举歼灭我新四军四师主力,摧毁我淮北抗日民主政权。”

韦旅长喝了口茶,接着沉着坚决地说:“对于这条毒蛇,我们不能一口把它吞进肚子里,只有斩头截尾一段一段地消灭它。我们决定主力部队先跳出敌人的包围圈,把处于内线作战的被动地位,变为外线作战的主动地位。我们要向敌人侧后迂回,猛击敌人尾部,使他们不能不回头,这样,就能缩短敌人的‘扫荡’时间,缩小他们的‘扫荡’范围,然后乘他们收兵后退的时候集中我们的力量,寻机歼灭敌人一路或两路。这就是我们淮北区党委和师党委决定的这次反‘扫荡’的作战方针。”

“好!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我听到韦旅长的谈话,感到豁然开朗,突然想起了《孙子兵法》上的这句话。

韦旅长笑了起来,接着说:“要达到这个目的,总得有人来牵牛鼻子。旅部考虑再三,决定由你们26团在内线作战,掩护党政领导机关转移,你们的任务是吸引敌人,拖着敌人在根据地里转,消耗它,疲惫它,把它搞得焦头烂额,精疲力竭。到那个时候,我们割了它的尾巴,砍了它的后腿,再掏它的心脏!”

他稍稍停了一下,双眉微蹙,语重心长地说:“当然,你们团今后所处的局面必然是困难的、复杂的,斗争也将是异常残酷的。你们要在思想上向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因为你们牵的这头牛,不是耕田耙地的老黄牛,而是发了疯、红了眼的法西斯‘野牛’。万一牵不住,不但对我们整个反‘扫荡’战役方针的实施带来不利影响,你们自己也会遇到更大困难。要百倍提高警惕,防止敌人……。”韦旅长两手做了个合围的姿势。他看到我完全领会了上级意图,脸上露出了笑容。

韦旅长又问:“你看还有什么具体困难?”

开始我想:要讲困难,自然很多,因为我们即将对付的不只是汉奸潘干臣、窦光殿之类,也不是国民党顽固派韩德勤、王光夏之流,而是数倍于我,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武装到了牙齿的日本法西斯的精锐部队——平林17师团。别的不说,单讲装备,我们团每个战士多是除了三四排子弹,七八枚手榴弹之外,就是每人一把大刀。用这样的武器去对付日军的飞机、大炮,能说没有困难吗?但我想,我们是党领导的新四军,有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光荣传统,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和根据地的人民有着血肉般的联系,我们有伟大领袖毛主席制定的抗日战争的战略战术,就是有天大的困难,我们也能克服。

于是我肃然起立,大声回答:“请首长放心,有淮北根据地的人民,就有我26团,有26团在,平林师团就别想大摇大摆地进来,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

韦旅长又再三嘱咐我们:要配合地方干部充分发动群众,动员人民坚壁清野,藏好粮食;动员人民破路挖沟,做到有路皆沟,村村相通;组织民兵放哨,捕捉敌探汉奸,使敌人失去耳目……。

韦旅长的指示充分体现了毛主席的军事思想,他对这次反“扫荡”的作战确实胸有成竹,指挥若定;他在谈话时两眼炯炯发光,使我对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充满了胜利的信心。

我从旅部回来,天已接近黄昏。我想:这美丽富饶的淮北大平原和广大人民即将受到日军的杀戮蹂躏。我的心剧烈地跳动,满腔怒火直冲头顶,我加了一鞭,马飞奔起来。


2.疾风劲草


11月15日,日军的铁蹄踏进了我淮北根据地中心区。开始,平林这头发了疯、红了眼的“野牛”,汹汹然不可一世。他们以步兵、骑兵、快速摩托部队和坦克混合编队,在飞机掩护下,多路推进,严密搜索,步步安设据点。敌人依仗其优势,狼奔豕突,企图寻歼我主力,寻找不到,就用烧房、抢掠、杀人来发泄其兽性。

在内线作战中,我团紧紧地依靠根据地人民,派出小分队或侦察组,配合地方武装、民兵实行“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战术;和敌人两日三战,每天相隔只有三四里路。由于我们人熟地熟,敌人找不到我们,我们却给敌人以很大杀伤。有时候,敌人刚端起饭碗,我们就突然袭击上去,打一阵机枪,甩几个手榴弹,迫使敌人不得不丢下饭碗,盲目追赶乱射;有时,敌人刚躺下,我们摸上去,东打一枪,西打一枪,牵着鬼子一直转到天亮。搞得敌人吃不上饭,睡不好觉,晕头转向。

在反“扫荡”的日日夜夜里,在中共淮北区党委和淮北行政公署的领导下,我根据地广大人民群众一致奋起,和敌伪进行英勇的斗争。实行空舍清野对付敌人的“三光”政策;大搞群众性破路活动,做到路路皆沟,村村相通;加紧肃反锄奸活动、堵塞敌人的耳目,使敌人腿脚不灵,耳聋眼瞎;我民兵以土炮、长矛、大刀、土药、铁叉为武器,协助主力打击敌人,他们三五一起,七八一群,放冷枪、摸岗哨、烧辎重、截尾巴,使敌人陷入我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这样和敌人周旋了20多天,平林师团这头“野牛”,到处扑空,到处挨打,已经疲于奔命,力不从心了。

为了给敌人以更大的打击,我团于12月7日强袭青阳镇,激战3个小时,在大量杀伤敌人之后,我们撤了出来。这一仗像挖了平林的心,急得他恼羞成怒,像一个快要输光的赌徒,拼凑老本,千方百计地寻找我团决战。

12月8日,我们接到韦旅长、康政委的命令:10日晚配合外线主力拔除鬼子金锁镇据点。这就是说,外线主力打回来了,这把钢刀已磨得锋快,要砍它的后腿,掏它的心脏了。这是多么鼓舞人心的命令!全团指战员无不欢腾雀跃。虽然20余天的紧张艰苦的战斗生活,使每个同志的体力消耗很大,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但就在这些消瘦的脸庞上,却流露着对胜利的渴望。有的同志在行军中轻轻地哼起了新四军军歌:“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孤军奋斗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殊勋……”,我的情绪也被感染了,在心里也跟他们一起唱:“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

9日黄昏,我们到达朱家岗。我和谢锡玉政委、严光副团长带参谋人员勘察地形,以防万一。

朱家岗东临洪泽湖,西靠安河,是淮北根据地的腹地。它是一个东西走向的稍高于平原的土岗子,上面坐落着曹圩、张庄、孙岗等几个自然村,除了南北各有一条抗日交通沟外,都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地。这里离金锁镇只有12里路,部队一个急行军就能赶到。

部队在朱家岗宿营后,我们立即转入为10日晚间攻击金锁镇的战斗做准备工作。部队忙着准备攻坚器材,团部连夜召开了连以上干部会议,对如何消灭金锁镇的敌人进行具体部署。当各营、连干部返回驻地休息时,我看看表已是凌晨一点钟了。

朱家岗沉睡了,除了寒风在树梢上打着刺耳的呼哨外,看不到一点光亮,听不到任何响声。就在这朔风刺骨,墨一样黑的夜晚,狡猾的日寇金子联队3个大队加上少量伪军共1500多人,正偷偷地从青阳镇、归仁集、金锁镇兵分三路,把魔爪伸向朱家岗,伸向我26团。

10日拂晓前,一声尖厉的枪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有情况!我正待起身,枪声突然密集起来。这时,驻孙岗1连的一个同志,一头撞进来报告:“鬼子包围了孙岗!现在正一路向曹圩,一路向张庄逼近。”

“敌人有多少?”我急忙问他。

“看不清,到处都有脚步声和马叫声,看样子敌人很多。我们是冲出来的。”

作战参谋潘隆昌也报告:“西南、西边敌人已经接近。”

我说:“迅速查明情况,进入阵地加固工事!”

我和严副团长一面观察情况,一面将2营调至团部驻地曹圩待命,并令3营以一个连的兵力坚守朱岗,挡住南边的敌人,一个连向北侧击包围孙岗之敌,1营2连由岗北交通沟向1连增援。5时40分,东、西、南、北四面枪响。枪声告诉我们:朱家岗被敌人包围了。

怎么办?

有人提议突围。理由是敌人数倍于我,来势汹汹,不突围将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有人主张坚守,理由是天将破晓,地处平原,敌人有骑兵,白昼突围,更易遭受重大损失。

走?还是打?走,会有什么结果?打,将会出现什么局面?这些都需要立即作出判断,下定决心。

我作为团的主要指挥员,对这种复杂的局面需要冷静思考。突然一个鲜明的战斗场面在我的脑中映现:那是10年前红四方面军反对蒋介石的第4次“围剿”进军陕南的竹林关战斗。在英雄团长许世友同志的指挥下,我们红军十二师34团,抗击着6倍以上的蒋介石精锐部队——国民党中央军第1师胡宗南部,坚持战斗了3天3夜,最后从敌人2个旅的结合部杀开一条通路,翻越野狐岭,抢占竹林关,胜利完成了掩护主力部队突围转移的任务。

历史证明,我们党所领导的革命军队,不仅能够攻无不克,必要的时候也能坚守得住的。

我坚定地提出了“坚守阵地,战到天黑,等待援军,待机歼敌”的主张。

意见很快得到了统一。打,危险!走,更危险!坚守,我们有依托,可以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以我之长击敌之短,只要咬紧牙关,夺取最后胜利是有把握的;如若突围,必将被强大的敌人分割包围于开阔地,敌将发挥其长,击我之短,这种被动局面将不堪设想。而且,敌军早有寻找我26团决战的心理,今日扑到,必将如受伤的“野牛”一样疯狂百倍,不会一触即退,必须是死叮蛮缠。对于我们来说,敌人找我们,看起来是坏事,反过来又是好事。送上门的疯狗,比躲在洞穴里好打。他扑上来,我们正好趁机卡住他。为了掩护外线主力更有效地打击敌人,彻底粉碎其“扫荡”计划,我们26团准备承担最大的牺牲。平林师团不是早就想啃我们这块硬骨头吗?好!今天我们就掰开他的虎口,拔下他几颗牙来。

枪声越响越近,如暴风骤雨;炮声越响越密,震天撼地。这一切更促使我们迅速下定了坚守朱家岗的决心。

我们的决心和战斗部署迅速下达了。这场战斗将给我们26团带来多么巨大的考验!它将考验着我们政治素质的高低,考验着我们战斗力的强弱,考验着我们的军队是什么样的军队!

如果说在和平环境里,革命战士可以用笔墨来向党和人民表示自己坚强的决心,那么,此时此刻,只能用自己的鲜血来书写对党和人民的忠贞!

团领导的决心迅速下达到营、连,全团的战斗部队立即展开了,一场空前激烈的守备战,在辽阔富饶的淮北大平原上,在洪泽湖畔打响了。


3.誓死不让敌人前进一步


一阵阵天崩地裂般的枪炮声,撕破了黎明的幕帐。冲锋与反冲锋,争夺与反争夺,使不到3里长1里宽的朱家岗,烟柱四起,火光冲天,断木、尘土满天飞扬,密如冰雹的弹片疯狂地横扫过来。6点20分,天已大亮,但整个朱家岗却隐没在滚滚的烟尘之中。

紧张、残酷的阵地争夺战,首先在曹圩北面的交通沟东、西两端激烈地进行着。孙岗敌情发生后,1营李光军营长立即命令2连迅速占领北面交通沟。

交通沟西端原是2连阵地,他们击退上百名鬼子两次冲击后,已是6时30分。因为2连在12月7日强袭青阳南小街战斗中是主攻连,伤亡较大,全连只剩60余人,为保存2连战斗骨干,我命令5连1排接替2连坚守交通沟西端的任务,将2连移到西小庄二线阵地待命。

5连1排长王康,这个刚满20岁的青年,操着浓重的灌云口音,身材小巧,性格活泼,每临战阵,总是一听枪声就精神百倍,作战十分机警顽强。这次把他放到交通沟西端,我们完全相信他能经得起这场严峻考验。

8时许,鬼子一个小队再次组织冲击。小王运用诱敌之计,让两名战士隐蔽在交通沟西端的横垛下,将成束的手榴弹盖全部打开,他率领其余战士稍作抵抗,便向后撤。愚蠢的鬼子,蜂拥冲来,隐蔽在交通沟横垛下的战士突然向敌群猛掷手榴弹,炸得敌人血肉横飞,抱头乱窜。小王乘势率全排反击,歼敌小队大部,残敌狼狈退回孙岗。

不多久,10几个伪军带着鬼子又向交通沟冲来。小王拨出大刀,往沟崖上一插,骂道:“不怕死的,上来吧!”敌人是怕手榴弹呢,还是看到在阳光下灿灿闪光的刀锋胆寒了呢?他们又退了回去,集中全力转向交通沟东端冲去。

交通沟东端离曹圩只有十几米远,在我遭合击后不久,敌人已摸清曹圩是我团指挥机关的驻地,便集中优势兵力,企图占领我交通沟东端阵地。此阵地若被敌突破,我曹圩就要受到东、南、北三路夹攻,出现非常险恶的局面。为了加强交通沟东端的防御,我来到了阵地。2营赵威副营长抹了把硝烟熏黑的脸,刚想向我报告情况,敌人又开始顺着东北交通沟向我进攻了。5连2排长王洪儒率4、5、6班,用大刀、手榴弹与敌展开了拉锯战。10点多钟,一颗敌弹击伤我的右腿,骨折的剧烈疼痛使我头晕目眩,鲜血浸透了棉裤。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严副团长告诉我,交通沟东端曾一度被敌人突破。在这危急情况下,王康同志率领5连1排的一个班赶来增援,机枪手余忠献用准确的点射,把10几个日本鬼子送回了他们的东洋老家。英勇的2排战士看到王排长这样无私地及时地支援自己,极为感动,一致表示决心,誓死夺回阵地,坚决把敌人消灭在交通沟内。在1排1班的增援下,终于击退了敌人,夺回了阵地。

硝烟笼罩着曹圩北面的整个交通沟,沟崖上和路沟里敌尸狼藉。我5连2排也有很大伤亡,同志们脸上烟痕缕缕,血迹斑斑。经过5个小时的激战,100余名鬼子对付我们一个排20余名战士,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未能进占我方一寸阵地。

敌人对自己的失败是不甘心的,交通沟东端的鬼子又在集结兵力;这时,从界头集又赶来了一路日军增援。看来,我5连2排战士们激怒了鬼子联队长,连一条2米宽的路沟都跨越不过去,他怎么能有脸向师团长官邀功呢?

为了加强交通沟东端的防御,我和严副团长商量,把2连再拉上去。

2连孙存余连长是1939年入伍的穷孩子,他身材魁梧匀称、面容端正白皙、性格明朗豪爽,经过多次战斗的考验和磨练,使他成长为一个机敏果断、英勇顽强的指挥员。我把他叫到面前,告诉他这项任务的重大意义。孙连长豪迈地说:“请团长放心,人在阵地在,我孙存余只要还有一口气,鬼子就休想在我面前前进一步!”

进入阵地后,孙连长带的一个加强班和5连2排、1排1班的同志一起杀退了敌人3次冲击。班长程明宽、副班长娄芝信、战士米炳开都是特等射手,他们弹不虚发,每人都打死了五六个鬼子。

后来,敌人采用毒辣的一手,挑选特等射手,占领离交通沟80米处的独立房顶,向我交通沟内战士射击,使我伤亡了六七个战士。当孙连长发现这个情况后,气得直咬牙,骂道:“好毒啊!正面攻不上来,爬到屋顶上向我们打冷枪。好吧,也让你尝尝老子的枪法!”他从娄芝信手中接过三八式步枪,把满腔仇恨都凝聚在枪口上,瞄准了敌人,“砰”的一声,敌人射手从屋顶上滚了下来。再上去一个又被他打下来。3发3中,一共消灭了3个鬼子。鬼子见此计不成,不得不旧戏重演,一个军曹挑着膏药旗,鬼子小队长挥舞着王八盒子,赶着20多个鬼子哇哇乱叫着冲了上来。孙连长只剩下一发子弹了,他对同志们说:“把手榴弹盖子全部打开,准备大刀!听见我枪声一响,就杀他个人仰马翻!”

子弹“嗖嗖”地在头顶上飞过,炮弹片不时地落在身边,战士们双眼盯着眼前的敌人,50米、40米、30米……“砰!”孙连长的枪响了,鬼子的小队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回了东洋。20多个鬼子还没来得及后退,一阵劈头盖脸的手榴弹就在他们中间爆炸了。浓烟未散,孙连长带领战士们挥舞大刀冲入敌群,左砍右杀,20多个鬼子全部被歼灭。

交通沟东端阵地,2连和鬼子争夺得十分激烈,我放心不下,派1营教导员吴承祖同志到那里去组织指挥。他向战士们报告了4连坚守东南圩门大量杀伤敌人的胜利消息,2连的同志听了,受到极大鼓舞,大家向教导员保证:“誓死守住阵地!”这位当过小学校长的政工干部,在战场上表现得那样沉着冷静。战士们十分爱护自己的营首长,多次催促地离开危险地带。吴承祖同志安排好后,沿着交通沟从2连阵地返回。当他在营指挥所向我报告情况时,一颗敌弹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就在我的身边倒了下去,为革命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12时15分,恼羞成怒的日寇,一口气向交通沟内发射了几百发炮弹,并发起了多次轮番进攻。曹圩北面烟雾弥漫,弹片横飞,战士们遍身泥土,满面烟痕,前赴后继,奋勇冲杀,一次又一次挫败了敌人的进攻。英勇的2连孙连长带着一个班依托路沟中的横垛,用大刀手榴弹与敌人激战3个小时,最后只剩下他和副班长娄芝信、战士米炳开三位同志了。

敌人又成群结队地往上涌,娄芝信的眼都气红了,头上的血渗透了绷带,流到了脸上,他大声说:“连长,把驳壳枪给我!”孙连长看了看驳壳枪说:“和你的一样,枪膛里空了。”娄芝信“唰”地从背后抽出大刀,说:“连长,要死我们死在一块!”说着就要往上冲,还没有爬上沟崖,就跌了下来,娄芝信同志又牺牲了。

“只要有我们两人在,决不后退一步!”已经多处负伤的孙连长向唯一的战友米炳开再次进行战斗动员。

1营通信员小李腿被打断了,他爬着回来,向我们报告了上述情况。

“增援!一定要增援孙存余!”怒火在我胸膛燃烧。我命令2连3排长王学如、班长程明宽和一名战士,共带4排(20发)子弹、4枚手榴弹去增援东北角的孙连长阵地。

于是,一次又一次殊死的争夺战,又在曹圩东北角交通沟打响了。

战斗结束后,我躺在担架上问这位英雄连长最后是怎样守住阵地的,孙连长笑了笑说:“团部给了增援,我们人多了,武器加强了,力量大了。”

“力量大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啊?3个人,4排子弹、4枚手榴弹就是坚不可摧的力量!我感动得忘了伤痛。我想,守卫在曹圩北交通沟东西两端的不是孙连长,不是赵威、王康、5连1排、2排的战士们,而是几座、十几座傲然耸立的巍峨大山。


4.浓烟烈火,反复肉搏


更激烈、更残酷的斗争,同时也在张庄大院进行着。

张庄大院紧挨着曹圩,原是1营营部驻地。战斗打响后,我们发现敌人进攻张庄,便命令5连戴春涛副连长带3排去1营营部换防。命令下达后,戴副连长率领3排迅速抢占了张庄大院。刚进入阵地,敌人就开始进攻了,戴副连长命令战士们把手榴弹准备好,沉着应战。他说:“今天的战斗不同往常,打的是防御战,战斗时间长短不由我们来决定,必须节约子弹,敌人不到跟前不打,瞄不准不打,无命令不打”。戴副连长刚说完,100多个鬼子已冲到阵地前,这些家伙犹豫了一下,见院内没有动静,就放着胆子像疯狗一样,一窝蜂似地向大院冲来。离院墙只有几米远了,戴副连长命令:“手榴弹,打!”一阵手榴弹飞向敌群,随着不断的爆炸声,鬼子惊叫着、呻吟着,横七竖八倒了10几个,没死的掉头就跑。

看到鬼子溃退,戴副连长又命令:“机枪,打!”早已愤怒的机枪张嘴了,子弹像一阵疾风扫过,二三十个鬼子像稻草个子似的纷纷倒了下去。实战的胜利更加鼓舞了战士们,心里的激动、痛快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我们在团指挥所听到2营营长张立业报告张庄的胜利消息,感到无比欣慰。我让他传达命令:“加固工事,注意节约子弹,准备迎击敌人再次冲锋,一定要像钉子那样钉在那里,坚守张庄。”

8时30分,鬼子开始用猛烈的炮火轰击张庄大院。一时间硝烟弥漫,弹片乱飞,坚实的院门被炸成无数碎片,抛到空中,又跌落下来。围墙一段被炸平了。鬼子凭借强烈炮火的掩护又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30多个鬼子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张庄大院,大院里没有一点动静,不知为什么,他们不敢像上次那样疯狗一样往里拥,个个都像脚板生疔一样,一步迈不出四指地。

离大院门口还有几步远,手榴弹又一阵阵地从围墙内飞了出来,落在大群敌人中间旋转着、爆炸着。同时,一挺歪把子机枪从院内一家窗口上伸了出来,向着蜂拥到大门口的一群鬼子,愤怒地吐出了火舌。

鬼子被迫涌向围墙的缺口处,其实在缺口两边早已森严壁垒。戴副连长布置的一个班战士,拔出了大刀,当一个鬼子刚爬上缺口,就被我一名战士一刀把脑袋劈成两半。又有些鬼子爬上来,我5连战士用刺刀挑,用大刀砍,用手榴弹炸,鬼子一看从缺口处突不进来,又挤向大门口。冲进大门的鬼子,与守门的8班战士厮杀成一团,一片大刀和刺刀的撞击声。大门外的鬼子还是一个劲地往里冲,这时戴副连长带着9班从缺口处冲上来,一面用手榴弹炸退门外的鬼子,一面用大刀砍杀冲进来的敌人。

激烈的肉搏战,延续了半个多小时,鬼子第二次冲锋又被打垮了。

第三次敌人用火攻,大量的燃烧弹使院内房屋、柴草全部烧着了,整个张庄大院除了烈火就是浓烟。有的战士衣服被烧焦,脸上、手上、脚上被火焰烧起了鸡蛋大的燎泡。浓烟和烈火,遮住了战士们的视线,大家看不见墙外鬼子的行动,战士们个个被浓烟熏得喘不过气来。在这紧张的当口,戴副连长发现靠近地面的地方烟雾比较稀薄,他立刻命令全体战士趴下,说:“我们不但要和鬼子拼到底,还要战胜烟火。同志们赶快把大刀、手榴弹准备好,随时准备和冲上来的鬼子肉搏!”

浓烟渐渐地被寒风吹散了,战士们趴在地上,眼不离院外,他们发现离大院20几米的地方趴满了敌人,黄呼呼的一片,正向大院匍匐前进。一挺歪把子机枪架在场埂上,3个射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戴副连长拿起一枚手榴弹,目测了一下距离,奋力向敌人的机枪投去,“轰”地一声,敌射手连同机枪被炸翻了。同志们一跃而起,冲入敌群,挥动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将敌人击退后,他们转移至张庄横街东巷,依托一个空院墙,誓与敌寇决战到底!这时,5连3排只剩下刘炳珠等8名战士,而且弹药全部打光了,有的刺刀拼弯了,大刀砍豁了。戴副连长把8名战士召集一块,又一块做好战斗动员和作战部署,指定8班副小王负责指挥,于是,他亲自到团部汇报战况。

11时40分,戴副连长来到团部,我一看,他的帽子、衣服被烧烂了,棉花裸露在外面。大概是因为他看到我负了重伤,满是烟痕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我马上问:“西边情况怎么样?”

戴副连长停顿了一会,才说:“很好,就是没有弹药,大刀也砍坏了。”

我望了一眼负伤的2营张营长,说:“快找一找,把所有的弹药都发给他们。”张营长四处寻找,只找到了4枚手榴弹,给了戴副连长。戴刚要出门,我又叫住他,担心地说:“你们还能守多久?”

“请团长放心,人在阵地在!”戴副连长向我敬了个礼,坚定地说。1营李营长接着说:“我们都有这个决心。”

我说:“拼着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与阵地共存亡!”

戴副连长听我说这个话,眼泪止不住流出来了,说:“就是死,也决不让敌人讨一点便宜!罗团长,你还吃不透我戴春涛?!”

我怎么能吃不透他呢?这个浓眉大眼,脸黑心红,身强力壮,膀阔腰圆,走起路来,地皮都在脚下打颤的年轻指挥员,是我26团出名的战斗英雄。他是灌云人,5岁时死了父亲,家里吃了这顿没那顿,7岁给人家放牛,12岁就当雇工,拼死拼活干一年,还不够家里两个月的吃喝,只得靠打猎来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戴春涛练成了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为富不仁的地主逼得他几乎投身绿林,后来找到了共产党,才使他走上革命的道路。

不久前,在曹庙战斗中,他们连长和一排战士被敌人包围了,连队失去指挥。戴副连长当时是班长,他挺身而出说:“我们选一个指挥吧。”同志们一致推选他,他也不推让,下达战斗命令后,自己带一个班,用大刀砍出一条血路,使连长和被围部队突围出来。

我们有这样的指挥员,什么样的阵地守不住呢?

战斗结束后,同志们告诉我,戴副连长领回4枚手榴弹后,立刻在阵地上进行了战斗动员,他们一面加修工事,一面收集农民的钉耙、铁叉等农具作为武器,准备与敌人搏斗。工事尚未修好,敌人又从西巷冲过来,8名战士挥舞农具冲入敌群,戴副连长砍死日军一名小队长,吓得敌人抱头逃窜。敌人败退后,又用燃烧弹攻,我们已有了与烈火作斗争的经验,隐蔽在墙角下,无一伤亡。最后10几个鬼子龟缩在西巷的院墙内,企图在墙壁上挖枪眼向他们射击。戴副连长率8名战士隐蔽接近西小院,2人放火烧房,3人封着院门,3人投弹。等到敌人刚挖通一个小洞,他们就向洞内塞进一枚用长棍绑着的手榴弹。敌人跑到院内被我军手榴弹炸得无处藏身,院门又被封锁,只得逃回房内,房子燃烧了,倒塌了,10几个鬼子全被我军给它“报销”了。

金子联队先后集中了3个中队兵力,连续向我张庄阵地进行了14个小时的冲击。机枪、大炮、燃烧弹能炸毁张庄大院的一切,但却奈何不了我5连3排的战士,他们像磐石一般坚强。在他们面前,任何强大的敌人只能是像海潮一样,涨上来,又退下来,再涨上来,再退下去。


5.英雄的“小鬼班”


战斗的焦点,自始至终集中在曹圩东南门阵地。

曹圩是我团指挥机关的驻地,跟团部住在一起的有2营营部和4连。曹圩和淮北叫做“圩”的村庄一样,村外筑有土圩子,圩外有水壕。东南门外的水壕上有条便道,是出入曹圩的唯一的通道。圩子里有几十户人家,圩外紧靠东南门有一个宽阔的打麦场,场上有草堆、车屋,场外停放着两辆笨重的三轮牛头大车。

曹圩是我团坚守的主阵地,也是敌人进攻的首要目标。

敌人疯狂到了极点,它凭着兵力多、火力强,在猛攻曹圩东北交通沟、张庄和孙岗我阵地的同时,集中了150余名日军,在机枪、山炮等火力掩护下,成群地沿着大场开阔地向圩门发起猛烈冲击,妄图从东南门突入曹圩,一举全歼我26团。

坚守曹圩东南门阵地的是我4连3排。在敌人尚未占领大场前,我命令指导员田临才带数名战士涉过一人深的水壕,将大场上的草堆、车屋全部烧尽,扫清障碍,免为敌人所利用。

从6时许至8时40分,我英勇的3排7、8班在排长耿立成指挥下,用机枪和步枪连续打退敌人3次冲击。战士曹金才沉着射击,弹无虚发,打死六七个鬼子。

9时许,敌人集中全部炮火向我东南门施以猛烈的轰击,尔后,采取交替掩护,匍匐前进,占领了东南门外一片坟包、沟坎等所有能利用的地形。此时,大门已被炸毁,整个阵地围墙坍塌,弹坑累累,几乎所有工事都不能利用了。我3排20余名战士,利用残豁的围墙和弹坑,用密集的手榴弹还击敌寇,但鬼子不顾伤亡,仍纠集其残部疯狂向我东南门冲击,我4连3排7、8班战士与敌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不少战士同敌人扭在一起壮烈牺牲。

情况万分紧急,少量鬼子突击部队攻进了东南圩门,指挥战斗的2营营长张立业同志又负了伤。这里是26团的心脏,胜负得失,关系到全局,在此千钧一发的关头,严副团长表现出高度的沉着和果敢,他不给敌人丝毫喘息机会,指挥营属重机枪向冲进圩门的敌人发起狂风暴雨般的扫射,机枪手纪永春不顾弹片乱飞,孤枪射击,俨如铁人。

圩门内外鬼子死尸遍地,被打伤了的鬼子在地上打滚哭叫。我4连3排终于又夺回了圩门阵地。在这激烈战斗中,政治处刘增奎主任积极组织本村群众抢救伤员,支援作战,对部队有力地进行战场政治工作,及时地传播胜利消息,鼓舞部队英勇杀敌,坚守阵地。

当打退敌人第5次对东南圩门的冲击之后,我们团的几个领导同志分析了当前情况:我们困难,敌人更困难!我们有牺牲,敌人伤亡更惨重!只要我们横下一条心,咬住牙,坚持到底,最后的胜利必定属于我们。

这时,严副团长乐观地说:“我手里还有一个班的预备队,现在这块钢该用到刀刃上了。”

谢政委忙问:“你是说9班,‘小鬼班’?”

严副团长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脑子里顿时出现了4连9班里一群活蹦活跳的“小鬼”们的形象。这些青年战士年纪只有十五六岁,多是淮北根据地贫苦农民的孩子。他们有的忍受不了地主皮鞭,有的熬不过困苦生活的折磨,有的父母、兄姐被日寇杀害成了孤儿,自动投奔到我们部队的。一到战争间隙,他们就追着我们要枪、要子弹,要上前线。我劝他们,等长大了再来,但总是不同意。后来人数不断增多,一直发展到10多名。没办法,就给他们单独编成一个班,同志们都亲切地称他们为“小鬼班”。“精兵简政”后,我们曾决定把他们送到后方去学文化,可是,他们死活不愿离开前线。以往,在行军、作战时几乎是个“包袱”,现在,在战斗最残酷的时刻,“小鬼班”能成为我们这把钢刀上的利锋,成为一只铁拳,成为坚守东南门一根坚强的砥柱吗?何况,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激烈的战斗。有的“小鬼”过去有时还哭鼻子呢。

“小鬼班”迅速被集中起来了,他们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棉袄、棉裤,腰间掖着手榴弹,手里紧握着大刀,整齐地站在烈火浓烟的圩子里听严副团长的战斗动员。

26岁的严副团长,这时俨然成了大风浪中的艄公,他说:“‘小鬼’同志们,谁是穷人的硬骨头,就在这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刻站出来吧!刺刀见血最英雄,杀敌立功最光荣!”他那严肃、洪亮的声音,像一把熊熊的火炬,照亮了“小鬼”们的心头;他那沉着坚毅的态度,像一座挺拔的大山,更加坚定“小鬼”们的杀敌意志;他左手里紧握着那把染着日寇血污的大刀,激励着“小鬼”们奋勇杀敌的勇气。3排战士的牺牲和负伤,更激起“小鬼”们难以压制的复仇烈火:

“谁怕死,谁狗熊!副团长,布置任务吧!”

“我们一定能守住东南门,一定能打退鬼子!”

“小鬼”们个个坚强勇敢,他们的英勇气概无异于身经百战的老战士。

严副团长眼看着一个个站在面前的脸上带着稚气的小战士,心情非常激动。他把全班编成两个突击组,一个抢车组。

激烈的战斗打响了,“小鬼班”战斗情绪极为高涨,他们在圩内机枪、步枪火力掩护下,突击组先向敌人投了一阵手榴弹,把敌人打乱,接着挥舞大刀,高呼着“为烈士报仇!”直冲敌群。当鬼子们被“小鬼班”突然袭击,搞得晕头转向,狼狈逃窜时,“小鬼班”的抢车组乘势把大场上的两辆大车抢了回来,把炸毁的圩门堵塞起来。这时,指挥“小鬼班”的4连副连长尹作新发现,在东南方向的交通沟里,敌人的钢盔晃动着一闪一闪的亮光,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敌人又将发动一次新的进攻,尹副连长要大家严密监视敌人的动向,做好迎击的准备。“同志们!我们‘小鬼班’成立以后,这是第一次独当一面担任重要任务,我们一定要打一个漂亮仗!”共产党员、“小鬼班”班长周茂松提出了响亮的战斗口号。

不一会,几十根黑色的烟柱腾到半空,敌人的炮弹在圩门附近发出轰隆的爆炸巨响,一束束密集的子弹在战士们头顶上尖声呼啸,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敌人向东南圩门发动了又一次冲锋。鬼子军曹打着一面膏药旗在前边引导,几十个鬼子平端着刺刀冲了上来,大概这就是所谓“武士道”精神吧!既愚蠢又骄横的日本鬼子竟敢豪无隐蔽地直着身子暴露在“小鬼班”的火力面前。

只有三四十米距离了,尹作新副连长发出了“齐射”的命令。“小鬼班”战士们的子弹并不像它们的主人那样“年轻”,他们跟久经战斗的老战士的子弹一样,弹无虚发,准确命中,30多个鬼子应声倒地,结束了他们罪恶的生命;剩下的鬼子连滚带爬逃回路沟中,膏药旗和鬼子军曹死尸,丢弃在圩壕外边。

过了不久,敌人又发起了进攻,开花弹纷纷在圩门附近爆炸,弹片和泥块在水沟中激起了沸腾的浪花。

“同志们!和我们面对面的是最凶恶的日本侵略军,他们几年来在我国领土上奸淫烧杀,无恶不作,今天正是我们为死去的亲人和乡亲们报仇的时候!”这是4连指导员田临才洪亮的声音,激起“小鬼班”战士们对敌人的切齿痛恨。

“只要有我们‘小鬼班’在,日本鬼子就别想活着进圩门!”小周班长清脆的声音像宣誓一样喊出了“小鬼班”全体同志的心声。

狡猾的敌人,受到上次的教训以后,改变了战术,采用了交叉掩护和分组跃进,又逐渐接近了圩门。“节省弹药!打不中敌人不开枪!”这是15岁的战斗组长小高的声音。

只有二三十米了,机枪、步枪吐出的火舌,像一阵强烈的暴风吹散稻草垛,敌人像一捆捆黄色的稻草满地翻滚。战士们掷出的手榴弹在敌群里爆炸,随着腾起的黑烟,敌人的断肢、残臂飞上半空。一个戴眼镜的鬼子,吓昏了头,没有跟着他的同伙一块逃走,却向沟边跑了过来,小高迎头给了他一枪,这个鬼子一个倒栽葱跌进水沟。

看到敌人狼狈溃逃,“小鬼班”战士们的脸上天真地露出了胜利微笑。从友邻阵地工事中传来了“打得好!打得妙!‘小鬼班’呱呱叫”的口号声,整个阵地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战士们对于守住曹圩更增添了信心。

下午2点多钟,敌人又拼凑起来,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发起了最后一次冲击,密集的炮火把我们构筑的掩体大部轰平,阵地上硝烟弥漫,呼吸困难。尹作新副连长和“小鬼班”班长周茂松被敌人的炮火先后击中,壮烈牺牲了!复仇的火焰燃烧着每个小战士的心。副班长小陈担负起指挥全班的任务,战斗组长高佩桐、机枪手高振兴、战士王启年都像小老虎一样勇猛顽强,他们完全忘记了饥饿和疲劳,和敌人反复的争夺。两辆大车被敌人的子弹打得像蜂窝一样,但“小鬼班”就以这两辆大车做依托,十进十出,反复冲杀。有一次,两个鬼子冲到大车前边,一个从车上爬过来,被一枪打倒在地;另一个从车底下钻过来,小战士突然跳上去,银光一闪,手起刀落,把他砍死在车下。英勇的小战士用大刀敲得车板梆梆响,嘴里高声怒骂:“狗日的,不怕死的上来吧!”

从早晨到下午3时,150余名鬼子,对东南圩门进行了10次以上的冲锋,圩门外遗尸累累,枪支弹药遍地,日本鬼子却未能跨进圩门一步,“小鬼班”的阵地像钢铁一样坚强。

这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这些十几岁的孩子都成了无坚不摧的勇士!这些毛主席、共产党教育出来的优秀儿女,是我们民族的骄傲和光荣,这种与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奋不顾身的献身精神,必将持久地延续下去,直到全人类的解放,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


6.烈士们的鲜血凝成反“扫荡”胜利之花


16时许,我躺在担架上,突然听到外面战士高呼:“韦旅长带着骑兵部队增援我们来了!还有很多民兵,也正向朱家岗一带集中。”

韦旅长真的来到了!

我一直悬到嗓子的心,放下了。

韦旅长自从担任我旅领导以来,一直亲自率领我们团转战南北,每次战斗,对敌情了如指掌,准确地组织指挥,每战必胜,在部队中有很高的威望。在这紧要关头,他亲自率领骑兵队远程赶来增援,像一股暖流,温暖着我们的心。

16时20分,张庄村南松林里的敌人阵地,升起了一股黑烟,敌人开始溃退了。

我们立即组织各阵地火力追击,韦旅长率领骑兵部队从岗东插入。被敌人分割和团指挥所失去联系的3营部队,立即向溃退的敌人发起追击。敌人只顾逃命,弃械遗尸,仓皇败回青阳镇、金锁镇等据点。

22时,朱家岗战斗胜利结束了。

后来,打扫战场的同志告诉我,坚守孙岗东房院阵地的我1连3排20余名战士,在同敌人英勇搏斗中全部壮烈牺牲!

他们告诉我:在孙岗阵地上,他们看见一个战士嘴里含着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日军的一片耳朵。

他们告诉我:在孙岗阵地上,他们看到一个战士手里握着大刀,怎么也掰不开。刀口砍豁了,沾满了敌人紫黑色的血。

他们告诉我:在孙岗阵地上,一个战士紧握着手榴弹,同样掰不开,弹壳上沾了敌人的脑浆和血。

他们还告诉我:曹圩外的壕沟,水被血染红了。朱家岗的土地上,到处洒着烈士的鲜血。

烈士们的血,决不是白流。烈士们的鲜血开出了胜利之花!取得了朱家岗守备战的辉煌胜利,造成敌人巨大伤亡;烈士们的鲜血结成了胜利之果,朱家岗的胜利,对淮北军民粉碎敌人33天大“扫荡”,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朱家岗周围的战场上,遗下了10多具敌人溃退时无法抢走的尸体,在他们身上发现在“大和神社”、“千叶神社”发给的铜制、木制、纸制各式各样的“护身符”,这些东西并没有帮助他们逃脱死亡的命运。

朱家岗战斗之后的一两天,在金锁镇、归仁镇、青阳镇、马公店等敌人据点中,黑烟弥漫,腥风遍地,这是敌人在焚烧他们从战场上抢回的尸体,群众看到的死尸至少有200多具。

我26团1营教导员吴承祖、2营4连副连长尹作新等73位烈士英勇战斗,为了民族独立和人民的解放流尽了最后一滴血!2营营长张立业、1营2连连长孙存余等60多位同志光荣负了伤。

朱家岗战斗,敌人付出了3到4倍的伤亡代价,最后狼狈溃逃。我英雄的26团抗击了那些弹药充足、装备精良、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日本法西斯军队,血战18个小时,守住了阵地,取得了胜利。

朱家岗战斗的胜利,表现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四军是一支能攻善守不可战胜的力量。新四军四师政治部出版的《拂晓报》在头版头条位置登载了26团朱家岗战斗的胜利消息;我团政治处宣传股长叶英写的《血战朱家岗》大鼓词,在淮河南北到处歌唱,淮北军民受到战斗胜利的巨大鼓舞,人心振奋,全力投入反“扫荡”斗争。

在彭雪枫师长、邓子恢政委指挥下,新四军四师各部队在外线对敌人展开猛烈攻击,捷报不断传来,青阳镇、归仁镇、金锁镇、马公店等据点的日寇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仓皇撤回徐州老巢。敌人对淮北抗日根据地发动的规模空前的33天大“扫荡”就以敌人的失败而结束了。平林师团像一头断了腿、折了角的“野牛”,在徐州蛰伏起来,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1943年的深秋,在朱家岗的苍松翠柏中,出现了一座庄严肃穆的砖石建筑,这就是淮北人民为朱家岗战斗英勇牺牲的烈士们修建的公墓。

巍峨的墓门凌空高耸,表现出中华民族的浩然正气和对敌人奋战到底的决心。雄伟的墓碑,前面铭刻着彭雪枫师长撰写的气壮山河的碑文,后面铭刻着26团73位壮烈牺牲同志的姓名。73座墓冢整齐地排列着。一人多高矩形的围墙环绕着墓地,新四军朱家岗战斗的壮烈史绩,在淮北人民心目中将万古流传。

微风轻拂,万里无云。圩堤上,行行杨柳,绿荫重重。湖面上,成群水鸟腾飞。1943年10月,朱家岗上红旗如林,万人汇集,缅怀革命烈士的追悼大会和烈士公墓落成典礼,正在这里举行。

我从后方医院赶来参加这个大会,看到经过补充整训、军容齐整、战斗力增强的26团,我的心情非常兴奋。我负伤的腿严重骨折,走路还要靠双拐支撑。同志们热情地把我扶到大会主席台上。

韦旅长向大会传达了新四军陈毅军长对四师9旅26团取得朱家岗战斗辉煌胜利的嘉奖令,全场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韦旅长说:“陈军长把26团朱家岗的战绩向党中央作了汇报,中央对这次战斗的胜利给予高度评价。”接着韦旅长指出朱家岗战斗的主要特点:

“我们能用大刀、手榴弹与日寇作最后拼杀,证明我们军队的政治素质显著提高了,应该在部队中继续发扬。”

“过去没有打过这样的硬仗,因为过去没有这样的实践,怕到时候‘大刀拿不动怎么办?’经过朱家岗战斗的考验,打硬仗我们有信心了。今后好多战斗,我们要用大刀来解决,要用手榴弹来解决,才能争取最后胜利!”

他说:“淮北苏皖边区党委和行署、四师党委决定在朱家岗修建烈士陵园。我们要永远纪念他们,永远不要忘记为国为民而英勇献身的先烈们,继承他们的遗志,把红旗扛到底!”

最后,韦旅长宣读了四师师长彭雪枫同志亲自撰写的碑文:

“在33天反‘扫荡’战役过程中,喋血鏖战,惨壮悲烈,惊天地,泣鬼神,以击败敌寇,使其一蹶不振之决定性战斗则为我9旅26团之朱家岗守备战焉。”

“……死难诸同志之黄尘侠骨,碧草忠魂,乃蒙各界袍泽之思慕爱戴。扼腕凭吊,仰余烈而沐流光,庶可永安于九原。彼认贼作父,廉耻道丧,专以诬蔑八路军新四军为能事者,亦可以知所愧作矣!”

为真理,为解放,为民族世世代代自由幸福而不畏强暴,毫不吝惜地奉献出自己满腔碧血的先烈们,安息吧,党和人民给你们的荣誉是永恒的!


(来源:泗洪新四军研究会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