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 三亲史料

淮安历史上的“时疫”与抗争

发布日期:2023-11-01 来源:

“瘟疫”与区域、灾害相关联。历史上淮阴地区属于洪水多发区,洪水肆虐之后,往往伴随“时疫”。民国之前,淮阴地区群众备受瘟疫摧残,官方对疫情的处置如隔离、赠药、施医等仍属于被动措施。梳理民国之前各类“时疫”的防治的很多做法,对当今和未来“时疫”的防范与控制当有一定的启迪。

  中国位于东亚季风区,历史上一直就是上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旱灾、水灾、蝗灾等多发。自南宋初年黄河夺泗夺淮以后,江淮地区水患肆虐,淮阴地区(包括今淮安市、宿迁市及连云港市灌云县等),及周边成为著名的“洪水走廊”。尤其是明中期以后,淮扬地区“河患频仍,民遭昏垫。称最苦者,如淮安所属山阳、清河、桃源、宿迁、睢宁、安东、盐城,凤阳所属泗州,扬州所属兴化、宝应,徐州所属萧县十一州县者,一望沮洳,寸草不长,凋敝极矣。”民国时期,河湖治理荒废,水利系统毁坏严重,水灾仍然频繁,据《中国救灾史》记载,1916年8月,江苏水灾,江北淮河、运河一带大水,灾区达34000方里。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更为严重的是自然灾害之后,瘟疫大面积蔓延,“时疫”之严重,人死之速,人死之多,极为罕见。《黄帝内经·素问》曰:“一病而治各不同,皆愈,何也?岐伯曰:地势使然也。”这说明了古代医学思想中有关方域与疾病、疗法之间的关系。《医宗必读》引朱丹溪言:“东南之人,多由湿土生痰,痰生热,热生风。”《世医得效方》言:“南北风土之殊,人物厚薄之异,北方土后水深,水性沉下,人体多实而少虚……南方属火,火性轻炎,人体多需而少实。”瘟疫与地域、环境、气候的关系,是中外古今医家都注意的问题。那么就水患频发的淮阴地区而言,历史上的大灾带来了怎样的疫灾?采取了怎样的应对措施?研究历史上的“时疫”及其应对问题,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及现实意义。


一、“时疫”蔓延与灾民悲惨生活


1644年至1840年近200年时间,疫病流行多达245起,如:天花、伤寒、霍乱、痢疾、麻疹、鼠疫等。江淮地区瘟疫尤为严重,当地民众苦不堪言,城乡一片萧瑟。淮安著名诗人潘德舆在其《养一斋日记》中记载到:“道光元年辛巳七月十一日……时大疫流行,由江达淮,由春入秋,死者垒垒相望,……先是春夏间,或时疫右胁痛,或羊毛疹,汗下亦皆死,一变为‘麻症’,由于手脚麻至心即死,再变而为上吐下泻,手足厥冷即死。又闻摇头瘟、穿心瘟、‘烂肪瘟’、猴子瘟、兔子瘟,奇名怪症,种种不一。……以所闻见医者,卖药者,卖棺槥者,卖冥镪者,舁拔者,习阴阳者,皆积有利息者,奔走得意,而郡中死者殆以万计矣。”至民国时期,情况仍未有改观,甚至是更坏,“当时,天花、回归热、流脑等传染病几乎连年流行,常年发生。民国17年以后爆发黑热病,淮阴82%的村庄流行,户口感染率达83%,仅涟水一县就有患者25万人,死亡率再90%以上”。故有观点说,在历史上包括淮阴在内的整个淮北地区,对于国家的最高利益而言,属于“被牺牲的局部”。

民国政府不重视传染病的预防工作,又没有足够的政治力量在全国推行严厉的隔离措施,群众又不懂得预防隔离,各种传染病传播甚广,一些民间加入了对疫情的控制行动,如五港红十字会办了一个诊所,“主动深入四乡为小儿种牛痘,预防天花”,红十字会宿迁分会“备有各种药品,分赠给贫民”。这侧面反映出官方措施乏力,对疫情次生灾害控制效果孱弱。故在淮阴地区,传染病流行较为严重的种类就有天花、霍乱、回归热、麻疹、疟疾、黑热病等,“时疫”肆虐不止。“天花每3年流行1次,每次流行死人众多,如1929年的大流行,仅刘集乡北部的几个村、庄,就有1200多人发病,130多人死亡。史老庄30多户,发生天花70人,死亡13人。回归热年年有流行,家有1人发病,多会染至全家。1931年庄圩乡蛮圩邱庄一家3口人,均患此病而亡。霍乱一般是10年1次大流行,1921年、1931年、1939年、1949年在我县(泗阳)都有大流行。里仁、裴圩、众兴、老泗阳、洋河、黄圩流行严重,1931年那次,在老泗阳一处仅20天左右,就死100多人。”“本镇天花、伤寒、霍乱等症流行很快,数日已蔓延全镇,染者数十人,已死去妇女小孩十余人。”“沭城近来流行痧子、霍乱等时疫症,南关镇桥西街,有个女学生得霍乱一宿就死了”,“民国21年,18天西南风,天气异常热,霍乱流行,双沟1天死48人”。“卢圩、周楼等八乡害病、出疹、脑膜炎达607人,其中死35人。”据统计,当时淮海地区“脑膜炎、回归热、肺炎、天花、麻疹等疾病流行,由沭阳、宿迁、泗沭、涟水四县1480病人,扩大到东海、灌云两县,共4767人生病,死者由329人增加到1013人,其中沭阳最多,有3789人,病死754人,钱集区1119人得病,已死222人。”此外,还出现叫“冬瘟”的时疫,“初得头痛恶寒,一天后,就发火、头昏,睡倒不能起床,满身发汗,再发展重就不能说话了”2。黑热病更为严重,蔓延更快,1931年林嘉美(Dr.James Woods St.)与钟纳生(Dr.L.Nelson Bell)撰写的《仁慈医院治疗卡拉阿差之简略报告》载:“卡拉阿差Kala-azar(俗称痞块)一症,频年盛行于本区,猖獗为患,尽人皆知,历来因缺乏本病之认识及适当之治疗,故大抵一任其侵袭,而不加抵御,贻害之深,资难言宣迨。”“就淮阴地区而论,患此病者已不下10万人,且每年递增”。清江浦设立的黑热病研究机构对曾“以极精密之方法,在十个村庄内施行调查,计982人中,患黑热病者达242人,占总人口24%”。

总体而言,清末至民国时期,淮阴地区对传染病危害有一定的认识,疫情爆发时也能采取相对应的一些措施。但总的来说,卫生观念模糊、医疗基础条件差、防疫知识匮乏成为疫情不能得到有效控制的根本原因。1898年,美国基督教淮阴教会在清江浦老坝口鸡笼巷内造房数10间,礼拜聚会,并开设西医门诊所。“美国长老会在清江浦也设立麻风诊所,收容量30名。”“国民政府内政部卫生署,派卫署科长姚永正……于明日抵浦……研究院址已定前民众医院内。注重研究,而不重治疗。关于黑热病之治疗方面,除少数实验外,其余仍请仁慈医院减费治疗,体恤民众疾苦。”省立淮阴医院在1948年上半年,“施种牛痘疫苗3126人,霍乱预防接种1461人。”81947年成立的淮阴公医院除了对“黑热病、雅司病等地方病进行治疗外,还开展灭虱治疥工作”。即便如此,“时疫”控制也较为有限,当时淮阴地区实力雄厚的苏北国际和平医院,也仅有“护工80人,钢丝病床250张”,救治力量非常有限。


二、“时疫”控制与驯化


《说文解字》曰:“疫,民皆疾也。”历史上,淮阴地区“时疫”之灾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时疫”不仅对身体造成影响,对心理冲击也颇大。而传统中国没有为民众健康负责的未雨绸缪的预防意识,民众亦没有需要政府负责的诉求,其时国家对民众的责任更多体现在水旱灾害救济上。”10对于灾害之后,疫情再次造成的伤害,帝王往往下诏罪己。如《后汉书·顺帝纪》载:“先帝圣德,享祚未永,早弃鸿烈。奸慝缘间,人庶怨读言,上干和气,疫疠为灾。朕奉承大业,未能宁济。”《后汉纪·卷十八》载:“朕以不德,统承大业。虐气流行,厉疾为灾。重以水潦,秋稼漂没。”但仅仅“罪己”根本不能抑制灾情,对于疫情的控制,仍是中医的传统模式。

(一)中医对“时疫”的认知。吴鞠通出身书香门第,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吴鞠通‘医德论’明确了医者的医德规范和价值标准”,面对瘟疫的频发,促使吴鞠通对温病发病、诊治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积累了丰富的临床治疗经验。吴鞠通的《温病条辨》与《黄帝内经》《伤寒论》《神农本草经》并称为中医“四大经典”,淮地医家推吴鞠通为宗师,其在淮影响甚大。此后,很多淮地医家研究温病,张安堂著《温湿条辨》,曹策安著《温病条辨汤头歌》,高行素著《温病条辨拾遗》《广温热论提要》,李厚坤著《温病赋》《温病汤头歌》,王景和撰《斑疹论》等。

由此,在淮中医对治疗时疫颇有认知。如沭城徐介延、沭阳颜集方丹仙擅长“四时杂感”,沭阳章集的沈植苞、灌南新安赵亚伯“尤以疹痘见著”。沭阳张圩张安堂、沭阳高墟陶庭方“尤以温病见长”。沭城张汉自制“桐油膏”治疗臁疮,“三黄二白”治疗黄水疮,噪于时。涟水石抚生“善治暑湿、伤寒”,涟水曹策安“擅长时症治疗”,“每日诊病百人,屡挽沉疴”。灌南新安段少伯“对时疫病症很有见地,惯用大黄攻下法”,创制小儿黄雅丹水丸,专治小儿实热、腹泻,疗效甚佳。灌南新安赵和尚专研针灸,“使数百名霍乱者喜获再生”。王景和从淮城王沛霖学习中医,治疗“对口”“疔疮”“喉痹”有丰富的经验。淮安县(今淮安区)高行素“尤善治温病”,高映青“擅长治疗温病”“伤寒杂症”,淮安河下曹映台以“治疗儿科痘疹等疾病为擅长”,河下章相侯“精于治疗伤寒病”等等。

(二)中医对“时疫”与驯化与救治。虽早在明清时期,西方医学一开始传入淮阴地区,但至民国时期,“时疫”的防治主要依赖中医。近年来,中国传统疗法逐渐抬头,而且不限于华人社会。一些传统的技术如针灸、按摩、推拿等在世界各地成为兴盛的“另类”医学,在欧美,不少医疗保险也将这些疗法包纳在保险政策里,说明西方社会已承认这些疗法的正当性与有效性。即便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对于疫情的处理,中医仍居中药地位。在麻疹防治方面,各防疫站有重点地“试行了紫草根煎汤服用”,“沭阳县132名易感儿童服用紫草煎液后,免疫效果达93%,清江市138名易感儿童服药后,持续观察一个月,出麻疹的仅21人。”对于乙型脑炎,“治疗以中医为主,西医予以密切配合,效果很好。根据涟水县3个点来看,治愈率高达90%以上,采用方剂达20多种,掌握了辨证施治灵活运用的原则,以疏表、宣肺、清气、益津、清营、透邪、熄风、滋阴八法,错综变化来施治。”为应对天花流行,除积极抢救外,还研究出预防的办法:“用绿豆、黄豆、红小豆、银花、甘草五样一起熬水喝,可解毒”。1965年春,流脑大流行,对“苗头病人”,除服用西药外,还“动员群众吃生大蒜,用盐开水漱口等方法进行预防”。也有“采用薄荷喉片喝含碘喉片预防”。1957年,沭阳县人民医院使用中药“白虎汤”加减治疗乙型脑炎效果明显。

在各类传染病中,最令人困扰的是麻风病。《黄帝内经》曾提及“大风”“厉风”,《论语·雍也》篇言“伯牛有疾”,“或以为伯牛所患的是癞疾,又有人以为伯牛患的是麻风病。”古代中国称作“大风”“疠”“癞”的疾病,清代晚期医学家中心分析后,认为他们就是一种叫“麻风”的疾病。物疗法。《黄帝内经·灵枢》提出了不同的针刺疗法:“素刺其肿上,已刺,以锐针针其处,按出其恶气,肿尽乃止。常食方食,无食他食。”葛洪提出用药酒治疗癞病,此方法是用就泡大腹蛇,用小火温,然后取蛇一寸许,和以腊月猪膏,外敷疮癞。在大风和疠、癞漫长的历史上,主要有两种类型的疗法:针刺和利用草药和矿物的药。刘完素建议的疗法包括针刺肌肉百日、灸法,并服用桦皮、甘草、杏仁、枳壳、大黄和皂角刺熬制成的药。张从正偏好的方法是用药让病人在密室中大出汗数次。但是,这些中医古法仍无法消除麻风病的困扰。


三、对当下及未来疫情防控的启示


疫情从来不会停止肆虐,麦克尼尔说:“传染病将会与人类同在,仍将是影响人类历史的基本参数和决定因素之一。”2020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后疫情时代”的说法,指受到不确定因素影响,疫情仍会发生起伏,并对各方面产生影响的情况。为此,我们必须深刻思考,鉴往知来。

(一)以人为本,加强“时疫”的前期研判。中国早期就有公共卫生的预防疾疫意识,官方注重对疫病进行提前预防,会在疫病高发季节进行赐医赠药,尽量避免疾病的大规模流行发生,并开始设置相关的机构。如秦朝时,群众一旦患疾,便会被处死或被强制收治。之后出现专门性的隔离病坊,如隋代的“疠人房”,唐朝的“悲田养病坊”,宋代的“安济坊”“慈幼局”,明代的“惠民局”“药室”,清朝出现“普济堂”“军医院”,民国时期的“红十字会”等为需要帮助的百姓提供救治与帮扶。

近年来,新的“时疫”肆虐接踵而至,如1988年上海“甲肝”大爆发、2003年“非典”疫情、2019年底的新冠肺炎疫情等,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仍对社会造成重大冲击。由于公共卫生事件成因复杂、传播广泛、危害巨大,严重威胁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并对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造成巨大冲击。恩格斯曾言:“一个聪明的民族,从灾难和错误中学到的东西比平时要多得多。”人类在历次“时疫”大流行中受难,关爱人类生命,关注人类身体健康,探索人类应对瘟疫的经验教训,希冀对防治疫情有所献言,就需要对“时疫”的研判需要融入人文思维。梁其姿在2021年“医疗社会史专委会年会”开幕式上致辞,强调医疗史研究与其他专业的紧密关系,她说:“好的医疗社会史研究一定是跨学科跨文化的,必须结合政治史、社会史、制度史来展开,一定要照顾不同的文化面,如身体史、性别史、社会阶层史、族群史等;新冠疫情也提示大家,不仅要关注医学知识与公共卫生政策,也要考虑各类信息传播对疫情防控的影响,更多关注人与动物、人与自然的关系。”

(二)依靠群众,扩大“时疫”控制力的基础。中国自古就有重民的思想,充分认识到百姓是国家的根本。《尚书·五子之歌》载:“民可近,不可下。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孔子也说“古之为政,爱人为大”(《礼记·哀公问》)。孟子认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梁启超认为:“孟子言政治,殆不出国民生计、国民教育两者之范围。质言之,则舍民事外无国事也。”荀子继承孔子“爱民、重民”思想。他说:“故有社稷者而不能爱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亲爱己,不可得也。”(《荀子·君道》)孔、孟、荀从不同角度提出了自己的“重民”思想与愿景。受儒家重民思想的影响,历代王朝都相信只有赢得民心,才能维系统治,促进社会的安定。

与瘟疫等灾害斗争的历史是中国共产党奋斗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如何减少和消灭疾病问题上,毛泽东认为:“减少人民疾病死亡的基本方针就是预防,就是开展群众性的卫生运动。”依靠群众采取必要系列措施才能控制疫情蔓延。毛泽东在《送瘟神》中道:“今之华佗们在早几年大多数信心不足,近一二年干劲渐高,因而有了希望。主要是党抓起来了,群众大规模发动起来了。党组织、科学家、人民群众,三者结合起来,瘟神就只好走路了。”这充分说明了在“时疫”防控中,坚持党的群众路线是关键。

(三)防患未然,发挥公共卫生服务保障功能。新冠疫情造成全球22500多万人被感染,463 多万人不幸亡故,显现人类生命的脆弱。因而以“护生”为使命的前期预防工作尤为重要。《道德经》曰:“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周易正义·乾·象辞》也讲:“因时而惕,不失其几,虽危而劳,可以无咎。”中华传统文化注重事物相生相克,对灾害要做到防患于未然,才能有效规避风险。懂得爱护生命、多方面关注生命显得尤为重要。

疫情的爆发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要将瘟疫的方方面面了解透彻,就加要强公共卫生的透彻了解。统筹好公共卫生的服务功能,是疫情防控中紧密政府和群众的纽带。要做到对疫情的未雨绸缪,政府需要完善公共卫生系统建设,群众需要牢固树立公共卫生意识,处理好个人卫生与公共卫生的关系。在疫情来临,灾难发生时,为减少瘟疫的破坏,我们不断探索,让我们免受、少受瘟疫祸害。


(作者:周宝银  陆志群  丁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