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亲史料
六零后的童年时光碎片
时间:2025-01-13  来源:  字号:[ ]

随着年纪增大,孩童时代的人或事经常在梦里徘徊,虽然是零星的碎片,甚至是比较模糊的,却挥之不去,偶尔还特别清晰。

退休后无所事事,发呆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进入到冥想状态,清醒过来就搜肠刮肚,想把儿童时代可以回顾的事尝试整理下来。说干就干,先从小学低年级开始。

我的小学和初中只读了七年(教育要革命,学制要缩短),分别就读于两个学校。其中一至四年级是在本村梨园大队梨园小学上的,以下的往事碎片大致就在发生1970年9月-1974年7月这个时段。

1.搬砖建新校舍

从解放后到我上学这段20年期间,梨园大队境内有郭庄小学和前尹耕读小学教学点可读小学低年级。到我们这一届小学入学的时候,上级先后撤消了两个办学点,师生合并到大队部西侧举办新的梨园小学。

在我们一年级新生入学的那段时间,全体师生参加了搬运校园物资的工作,就是从拆掉的郭庄小学(据说是地主家的房产)搬运砖头到梨园小学建筑工地。大同学一次可以搬好几块砖头,而小同学开始也想多搬点,走几步就搬不动了,只好在半路上偷偷扔掉一点,路途不算太远,约一华里路多一点,最后运到目的地就只剩一块砖。

其实,搬家的主力还是贫下中农群众,采用车拉人抬肩扛的人海战术,最厉害的是把三间房子的框架(拆去了房顶和墙壁)整体搬移到新校址。小同学们只能是围观呐喊,跟在大人后面体验一下蚂蚁搬家的过程。

2. 茅草房教室

利用拆除的郭庄小学的旧房舍,在大队部西侧新造了两排砖瓦房,没有院墙,共三个教室和教师办公室,教室给二、三、四年级用。而我们一年级被安排在大队部前面一排土墙茅草房里。东头是大队用房,西头原队部会议屋被改用作教室,房间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和一扇破门,黑洞洞的。黑板也是沿用郭庄小学拆下来的,开裂了一个角,斑驳的黑漆脱落得像赖利头,用一个简单的架子靠墙斜放着。

3.泥课桌

没有课桌,贫下中农主意高,用大柴(芦苇)捆扎成柴把子,再把七八个柴把子捆在一起压扁,用泥巴糊成长条状,放置在埋于地下的门型木柱子上。开始的时候,泥桌子上还铺了一层塑料薄膜的,时间长了塑料布被磨的破破烂烂了,趴在上面写作业就会搞得两臂袖口及胸前衣服全是泥迹。

小板凳是我们各自从家里带来的,趴在这样的泥桌子上学习了大概一年时间,直到泥土几乎掉光露出芦苇把子而土崩瓦解。

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体现在多个方面,高年级的课桌也是靠贫下中农帮助制作,材料是用从地底下刨来的棺材板,“文革“破四旧、立四新,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这在那个时代并不算荒唐。

4.两县交界

梨园大队地处涟水、淮阴两个县的交界处,老人们说这个附近的地方原来是涟水县的属地,一直存在淮阴、涟水两地的学生跨地域求学的情况,层次覆盖私塾、学堂各个学段。我们的父辈、哥哥、姐姐中在邻县上学的也是屡见不鲜。我的大哥就是在淮阴县长兴庄上的小学,隐约记得我一年级同班同学中也有一个淮阴县的女同学。

梨园小学是新办的,原来在郭庄小学、前尹耕读小学上学的邻县学生并没有全部跟着转过来,隔壁淮阴县的学生大多回本县就读了,部分高年级的学生有的去了官荡七年制学校,所以梨园小学开班时一年级只有十多来个学生。

一起入学的同学年龄差异很大,其中五六个是适龄儿童,其他年龄较大的哥哥或者姐姐们还有带着弟弟妹妹一起来上一年级的。曾经有段时间是一年级与二年级同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由同一个老师负责,总共也就三十多个人,当时称这样的班叫复式教学班。

5.忍饥挨冻

我们这代六零后虽然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但我们出生的时候国家正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大食堂、公社化。大队、生产队生产力低下,大集体经济还很脆弱,生活物资凭票供应。后来伴随文革风暴,物质生活极度匮乏,青黄不接的时候忍饥挨饿是常有的事。

大多数同学身上穿的破破烂烂,个别同学全年大部分时间光着脚,冬天的时候才有老毛窝或高木屐穿(一种用芦苇花编织的草鞋),空心棉袄漏棉花也很寻常,仍有一半同学穿的是自家粗针缝制的大腰裤。

个人印象中那个时候冬天特别冷,小河结冰是可以走人的。我的耳朵、脸颊、手面、脚后跟每年都会冻坏生冻疮,留下了冻根。

6.篮球架

在大队部前面的广场泥地上,有一付木制的篮球架,深埋在地下的两根立柱有点儿歪,也是从郭庄小学移过来的。虽然有了球架和场地,但篮球是个稀罕物,所以也很少看到玩球者的身影。

见到过快过年时生产队杀猪,队长家儿子把猪尿泡吹足了气,大伙儿一哄而上地一会儿投一会儿踢的,疯玩了一把。也不懂比赛规则,更没有裁判,就是看谁踢得远,比谁投得准。

7.劳动和勤工俭学

虽然我们小小年纪,但也是要参加集体劳动,帮助生产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除了冬天拾粪、夏天割草,有时还整班出动,排队去大田里摘棉花、摘豌豆等,体现当时教育必须同生产劳动相结合、学生必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办学宗旨。当然,劳动结束后也会得到一块橡皮或者一支铅笔的奖励。

勤工俭学是必须的,夏天是割草交到学校集中堆起来,然后就近送给生产队做耕牛的青饲料。冬天参加积肥,背个粪箕四处拣粪,送到学校堆起来作庄稼的肥料。

四年级的时候曾经停课一周去参加公社兴修水利工程,俗称挖小河工。挖河地点在东边悦来大队,小同学扛着铁锹,大一点同学们推着独轮车。我们自带由学校筹集的粮草,一路抵达悦来集北头,由几个女同学到老百姓家借灶烧饭,晚上就住在悦来小学的教室里,地上铺一些麦草,大家席地而睡。

兴修水利工地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分给我们学校的是块洼地,工程内容就是挖土运送到堤坝上。同学们一字排开,干活都很卖力,第一天手上就打起水泡,身上分不清泥迹和汗水,收工时都疲劳得摸不着床边。

由于工程量太大,小学生的力量有限,三天时间只搞了点皮毛。最后负责工程指挥的领导就让小学生们先撤了。

8.夏忙假和秋忙假

夏忙假也叫麦假,就是麦收大忙时放十天假,全体师生回生产队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

秋忙假也是秋收大忙季节才放的假。夏忙假和秋忙假是农村学校特有的假期。

由于大忙季节大人们忙于干活,有时白天黑夜连轴转,很少顾及孩子们,再加上收获后常有的“大田放门”(生产队时期特有的,谷物收割后麦田或稻田对民众开放,可以搜罗一些残留麦穗等),所以孩子们在忙假里是比较自由散漫的。

9.“文革”记忆

我们上学时处于文革中期,虽然是小学生,但大队开展大批判、开大会是必须到场的,背诵毛主席语录,跟随大人们集会、游行、喊口号,偶尔配合形势抄写大字报,参加忆苦思甜、吃忆苦饭等。

大队部的广场上经常有集会,敲锣打鼓迎接毛主席最新指示,集会后就是游行,游行的路线大都是从大队部出发,前面是锣鼓家伙开道,中间有人领喊口号,然后到各个生产队绕行一圈(偶尔也会去附近的集市或公社),行程估计要走七八华里。

参加过几次游行,因为人小,往往跟不上大人们的脚步,走着走着就会落到游行队伍的后面,然后就抄近路回家了。

抄写大字报就更好玩了,简直就是群魔乱舞,手上、脸上到处是墨迹,所谓的大字报就可想而知了!

10.支左解放军

当文斗武斗蔓延到乡村的时候,支左解放军进驻各大队,指导地方搞“文革”。大概有半个班六七个战士,进村的那天正好下雨,他们每个人都身穿军用制式雨衣,排着队、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军人,感觉他们特别高大威武。

11.五好战士

每学期结束要评选先进模范,优秀学生不叫“三好学生”,而是像部队上学叫“五好战士”。我三四年级的时候获得过,奖状是由学校敲锣打鼓一路送到家里的,校长站在门口宣读、授奖,隆重的仪式引得左邻右舍好奇的围观。

12.张绍堂老师

教我二年级语文的张绍堂老师给我的印象比较深,他是隔壁希汉大队的退伍军人,曾经参加过朝鲜战争,经常穿一身洗的发白的旧军装,当时年龄在四十岁左右。我平生听到的第一句外语也是他讲的“哈罗、哈罗”,他的课堂就像讲故事,好多时候就是讲他在朝鲜战场的亲身经历,所以他的课堂深受同学们的尊敬和喜爱。

他也兼我们军体课的老师,完全按部队训练的方法进行操练。亲自示范卧倒和匍匐前进,就像电影里的一样,我们男同学学的最认真。他带领我们做解放台湾的游戏,教同学们两两面对面坐在对方的脚上,双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此起彼伏做划船式动作。学校东侧的小河沟成了我们冲锋陷阵的演兵场,张老师用嘴模仿各种军号声指挥我们前进后退。

张绍堂老师教我们唱军旅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集合或者行进队伍时必唱的,他亲自示范踩着曲调的节奏,引领大家踏步踏、齐步走、边走边唱。他后来也教我们唱《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许多红歌。

13.高音喇叭和有线广播

听广播是那时候的人们获得相关资讯的重要渠道,大队部会架上几只高音喇叭,面朝不同方向。各家各户免费安装有线喇叭,人们每天都在东方红的乐曲声中开启一天的劳作。

播送的内容先是中央台的报纸摘要,然后是县广播站的新闻摘要和天气预报,最后各公社放大站还有自办节目。样板戏是那时播放的主流节目,《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经典选段早中晚准时轮番循环,听得庄上男女老少都能随口哼上几句。

中央台和县广播站是正规普通话播音,一旦出现本地方言口音了,那就是公社或大队的哪位领导开始做报告了,公社干部或大队干部水平一般,讲话也是骑驴看唱本,偶尔情绪化也会口吐莲花、蹦出脏话!老百姓也是见怪不怪。

14.看电影

看电影是农村重要文化生活,开始是县电影队巡回放映,一年也就轮到几次。虽然《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奇袭》等几部经典看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孩童们一旦听说放电影的来了,还是兴高采烈地如过节一般。

放映正片之前会放一本新闻简报,也叫纪录片。有报道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外事活动、重要会议、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典型等,短小精悍,信息量大。

到了七十年代后期各公社都有了电影队,片源也逐渐多了,正片包括黑白片、彩色片,有故事片、戏曲片、舞台艺术片、动画片等。当时百姓中流行这样的顺口溜:苏联电影飞机大炮,越南电影前后颠倒,朝鲜电影哭哭闹闹,中国电影新闻简报。

在电视没有普及之前,看电影、模仿电影剧情是那个时代儿童不可或缺的文化生活。

15.看戏

看戏也是有的,大多是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排练的表演唱、天津快板、对口词等,在学演样板戏的疯狂时期,郭庄和靳庄两个生产队群众联合排演了《沙家浜》吕剧全剧,并进行了巡演,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偶尔也会有县剧团送戏下乡,有临时舞台和简单布景,没有电灯就用汽灯照明,也没有扩音设备,完全靠演员喊,档次和规格比宣传队高出许多。可惜,由于年龄小、个头矮,再加上调皮孩子瞎起哄,往往无法挤到合适的位置观赏,留下的记忆不是很美好。

回过头再看这一段岁月,心情五味杂存。我们这一代人就像是一粒粒微不足道的沙子,被风鼓起,被浪裹挟。从小缺吃少穿,受尽磨难,幸运的是赶上了粉碎“四人帮”,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参与到改革开放的历史洪流中,才有机会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

(作者:尹起,文章来源:“漪涟文艺”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