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阅读吕殿洪老师的散文《砻坊》,不禁勾起我关于加工粮食的一段回忆。
在我家乡,人们习惯称谓“加工粮食”为“机粮食”,如:机稻、机面、机大麦等等,机粮食的场所叫“机米房”。通常机米房与村部、村里的小商店、小菜场、小作坊分布在村落的大桥头附近,那年月,大桥头是村里的行政中心和经济中心,属繁华地段。
记忆里,机米房整天粉尘弥漫,人进去一会,出来就成了“白眉大侠”!机声隆隆,人们说话都得大嗓门或者打手势。机米房是忙碌的,特别是进了腊月,机器轰鸣声就难得停歇,从早到晚,从天黑到天明——原来家家要机“年关粮食”。夜幕低垂,天寒地冻,机米房的隆隆声响似一股暖流在水乡小村落里流淌,要过年了!
砻坊加工粮食用人力或畜力,而机米房用电。机米房用电负荷大,这点在晚上特别明显。机米房开机时,家里电灯泡的亮度会暗下来,而停机时,电灯泡又亮起来。我家离机米房远,机米房的轰鸣声是听不到的,但在家里就能知道机米房是否在加工,依据就是灯泡的亮度。
机米房前面是涧河,乡民机粮食时就用小木船载着粮食,运到机米房的码头。码头宽约五米,是台阶式的,从岸上延伸到河里,有十几个台阶。从船上把粮食抬进去,加工完再抬上船,都要经过码头。码头上少不得有撒漏的粮食,再加上机大麦时,要用大篾箩(箩口上有两个抓手)盛上大麦到涧河里淘洗,河里也有撒漏的粮食。于是,机米房的码头就成了鸭子们的天堂,成群结队的鸭子在机米房码头附近觅食,它们把头探进浅水里,撅着屁股,两个脚蹼不停地扑打着水面,寻找水下的粮食。有的鸭子摇摇摆摆地走上台阶,伸头用大扁嘴“插”(方言,吃的意思)台阶上的粮食。见有人来,慌慌张张地“插”几口,又连滚带爬地飞身下河。更多的鸭子围着淘大麦的篾箩子,吃漂浮在水面上瘪麦子,胆子大的,趁人不备,直接就把嘴伸进箩子猛“插”两口,赶都赶不走。
机米房码头附近的河里,参子鱼特别多,它们与鸭子争食,撒着欢地抢着河面上飘着的粮食,荡起一个又一个涟漪。除了鸭子和参子鱼,机米坊码头也是孩子们的乐园。他们随父母来机粮食,就顺便在大码头上嬉水游泳。在孩子们的眼里,机米房的码头算是大码头了,嬉起水来自然要比在自家的小码头上来得过瘾。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在那里嬉水,不小心滑入深水区,拼命挣扎命悬一线之际,多亏一位正在码头上淘大麦的村民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从死神手里拽回来。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当年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
衣食住行,食在机米房,当年的机米房与村民的生活息息相关。机稻子,机出的米是村民一日三餐的口粮,糠用来饲养猪;机大麦,能把大麦机成粗采子(音)、细采子和大麦面,粗采子煮饭,细采子煮粥,大麦面烙饼(膨面饼);机小麦,可以机出头道面、二道面和三道面(根据面粉含麸量划分),过年的时候蒸包子,平时烙饼;把碎米淘净晒干,机出的米粉,可以做好吃的水和饼与发糕;糯米淘干净后用水浸透,机出的糯米粉(圆子面)可以搓出软糯醇香的汤圆;小麦淘净后适当捂住发酵,机出的“面粉”是做酱的重要原料……
机米房重要,在机米房工作的机工的地位自然就高人一等。虽然他们工作的环境不咋地,工资也不高,但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算是跨入“工人行列”了,所以走到哪里都有羡慕的眼光。我一个同学的父亲在机米房当机工,平时上班下班都从我家门前经过。父母亲一见他的影子就异常热情地打招呼,我想,这可能与他的机工身份有极大的关系。
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村里出现了“移动机米房”——加工粮食的机器安装在船上,可以在自家的码头上加工,简直太方便!村里的机米房逐渐冷清下来。再后来,跟机米房有关的米、面都能在市场上买到,都是大型现代化粮食加工厂生产出来的,面白米干净且价格公道。村里的机米房就逐渐倒闭了。
有时,我回老家路过机米房旧址,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两眼,耳畔仿佛又响起机粮食时的轰鸣声。
(作者:王怀扬,文章来源:“映像淮安”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