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亲史料
河下铁牛寻踪
时间:2024-08-08  来源:  字号:[ ]

世居河下的几位居民,曾先后向我提供来自上辈的传闻:湖嘴码头有古代的镇水铁牛,被淹埋在堆坂下面。可惜他们都是听说而已,并不清楚具体位置。

依1:1比例做成的洪泽湖铁牛模型,陈列于市博物馆

《山阳县志》卷十四《古迹》除记有武家墩、高涧坝、高家堰等处的铁牛均为康熙年间河臣张文端公所铸之外,还追记在张公主持下选定五月五日端午那天集中浇铸的数量:“凡十六具”。尽管追记中的这16具铁牛“分置之地不尽属山阳”,但联系河下古镇的水利史,湖嘴码头也有优先分置铁牛的可能:自明永乐年间平江伯陈瑄督漕,为彻底避开邗沟入淮于山阳湾的湍流之险,循宋代乔维岳所开沙河故道开凿清江浦,导引河下南侧的西湖之水入鸭陈口达淮,“缘西湖筑堤亘十里”(《光绪淮安府志》卷五《河防》)。

从此,人工运河邗沟最北端的淮安段,全部改道城西。始料未及的是,伏秋汛期河下湖嘴一带经常突发倒坝之患。在历次修坝与预防倒坝措施不断完善的同时,从十几具铁牛中分置一具于此险情高发处,寄托固坝镇水绝患的愿望,是有这种可能性的。如若是,只需借用一下军事上的探雷器就能搞定。但河下一段的运河堆堤,超过三华里长,铁牛放置于哪一段、又偏于哪一侧呢?况且,黄河夺淮以来随着黄、淮、运连锁泛滥的不断加剧,里运河(大运河从扬州至淮阴段的特称)河床的不断淤垫,大堤也在不断加高拓宽;依据地雷掩埋的通常深度设计而成的现代探雷器,所能测定的深度恐怕是有限度的,如果铁牛被覆盖的深度超过了这一限度,即使把大堤的每一寸表层都“照”上一遍,也未必测得出。所以,如能知道比较确切的位置,在小范围内遍查之后,再挖土向纵深处探测,把握性就大得多了。

在水杉树林边的堆板下?

在大运河申遗准备工作进入最后冲刺阶段2012年,我遍访可能见过河下铁牛的八十岁以上的老人,首先得知百年老店王兴懋酱园的85岁王嵩余见过。

1927年出生的王嵩余,在自家书房讲述印象中的铁牛

王老十四五岁(1941—1942)时在城内江北慈幼院读书,中午在校内用餐,每天清晨夹着书包从家里出发,都是通过与湖嘴大街南端呈“丁”字形连接的二层街,向东走到店铺较少的堆坂处径直上堆,沿着里运河堆堤,穿过老西门的庆成门进城。一天放晚学回家经堆坂处突遇雷暴大雨,连忙躲进二层街北侧一家三开间的棉花店堂,傻傻地看着东屋内驴子拉转的弹花机加工棉花时机械往复运动发呆。50多岁的店主张立本是从淮阴县棉花庄来河下落户的,见来了一位能识字断文的学生,遇上知音似地上前搭讪,献宝似地让他看平素以物易物得来的“古董”,发觉这学生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不服气地说:“再给你看一样东西,跟我来!”

少年小王跟着进了后院,张老头把院门东侧的柴禾簇扒开,露出拱起于地面的黑矻矻的东西,小王更不屑一顾了,老头着急地提示:“‘九牛二虎一只鸡’听说过吗?”

小王犹豫间,老头激动地说:“这就是‘九牛’中的一只牛!”原来这是大半身埋入土中的铁脊背,透过靠近两人腿部的稀花花柴簇,隐约是弯弯的牛角,跟真的水牛角差不多粗。费一番周折还没看完整,老头神情又那么神秘,所以王老至今还记得。

在我恳求下,王老带我到现场作回忆性指认。二层街的东段早已被开辟为南北走向的宽阔坡道,成了“城河街”的南端。张老头的棉花店当在更东边的水杉树林旁。

后来找到棉花店的老邻居76岁的王步云,才知道旧店址刚好处于现在的堆坂中腰厕所北墙位置。古镇老居民都把这一段称作“河下小坝”,以往这一段不是倒口,就是经常出现多处“管涌”,以致北边被冲成深塘,再逐渐漫为萧湖的一部分。当年在小坝上置以铁牛镇水,也属势在必然。

堆坂中腰,待拆的厕所

1937年出生的王步云,现场指认棉花店遗址就在这厕所身底

在郭家车行的锅屋下?

稍后,在一次网友的集体活动中,河下竹巷红霞图文广告设计社的郭红霞女士,特意告诉我,她娘家的地下很可能有铁牛,这是她的祖父——曾经的地下交通员临终前郑重交代的。

我在她的引导下,来到二层街小兰亭澡堂旧址对面的她娘家,如今已成了唯一留存在北堆坂的住户。郭爸驾着马自达三轮车出门做搭客生意去了,郭妈放下手中家务,指着最西一间锅屋说:“铁牛就在底下,公公临终前才告诉我们。原来上面是砖砌的三眼锅灶,后来不再烧柴禾,把灶拆了,做成水泥地坪。”她还说:“这房子杵在堆的半截腰眼,迟早要拆。到时把锅屋一拆,铁牛就容易弄出来了。我们对拆迁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希望能把铁牛保存在原地。”

不久,我在河下碰到红霞的父亲——60岁的郭万祥。他刚刚搭载外地游客到韩信钓鱼台及漂母祠游览了一周,快活地复述起他导游讲解及受到游客称赞的情景。我向他追询铁牛的消息,才知道这屋子其实是他父亲从别人手里转让过来的,埋有铁牛还是原先的房主告诉他父亲的。他也似信非信,曾请了一位会看风水的朋友到现住处考察,朋友眯起双眼扫视地下后说:“你家厨房底下亮灼灼的,肯定有宝贝!”

1954年出生的郭万祥讲述堆堤的变化,他的左后方是郭家车行

曾是河下老书记的85岁郭长松说,郭师傅的父亲原来在二层街开客栈,的确做过党的地下交通员,解放前夕在堆南侧的石工之上盖了房子。解放初的1954年大水后,堆要加高拓宽,石工上面的民房一律拆迁,几经辗转,行政上才把他家安置到现在的房内。因为里河堆加高又拓宽,原先在堆顶的这4间,就好像移到堆北侧的半腰了。这4间,当地人习惯称“郭家车行”,可能近几年萧湖南入口开发进程缓慢,来郭家修平车、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老郭驾马自达做起了搭客生意。

如此看来,是河下曾有两尊铁牛,还是郭家屋里埋的铁牛属于以讹传讹?这个谜,待探测与试挖后才能解开。

在“上一铺口”的遗址下?

听说我正在寻觅铁牛的下落,有人向我推荐已经96高龄的刘云富老人。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刘老不仅见过铁牛,还骑过铁牛的脊背。

刘老说铁牛在“关房”的下层。他对关房的印象是:“站在堆上看关房,只不过是平房;站到堆下的二层街看,其实是楼房。”还说关房就是地方志上写的“上一铺”,沿着里运河向南约8里的南角楼一带被称作“下一铺”。

据《续纂淮关统志》卷五《关口》载,上一铺“坐落在山阳县西湖嘴地方,距大关七里,住民房七间”。该志的《淮关分图》还标注了淮关与上一铺、下一铺的相对方位。

板闸的淮关、湖嘴的上一铺、南角楼的下一铺(古代地图,上南下北)

郭家车行的位置,与上一铺的关房遗址靠得很近。

从志中所述,上一铺的重要性绝不可小觑。其职能是减轻板闸大关对粮、货扦量及税额监收的压力:“凡南来货物在湖嘴下卸,或往安东(今涟水)去者,又本装豆麦及湖嘴贩货南去者,均在该口扦量,查见数,登填号簿,给发印帖”,继而“执赴大关纳钱粮”,待返回上一铺口再“检票放行”。“至北来货物,在该口下卸已经报过钱粮者……俱在该口收票验卸。”至于零星小贩,货物无多,如果一概令赴大关报税,则往返费时,如果宽免又“恐奸贩乘机分运”,所以特别规定“就近在该口收纳”,当然,收纳的税款连同验票的登填号簿,均须“逐日具报送关核查”。对于完缴落地税的商品,还得在此“随盖棕印,以便发卖,如无棕印,即系漏税”。

那么护住铁牛的关房遗址,是不是就在郭家身底?幸好96岁的刘老不仅头脑清楚,身板也惊人的硬朗,主动提出带我去湖嘴码头寻觅旧址。

1918年出生的刘云富(享年101岁),站在郭家住房后檐比划着关房及铁牛的位置

他首先带我来到二层街,以唯一留存旧貌的小兰亭澡堂房屋为参照物,初步认定昔日关房就在小兰亭对面偏西的郭家房屋身底。他就着屋的后墙,比划着关房底层石库门朝北的方位及大致高度,还回忆出铁牛相当于1辆自行车的身长,甚至牛头朝向西南的卧姿。他一边做出胯牛背的动作一边告诉围观者:十五六岁(1933)的他“骑上它的脊梁,脸就对着西南墙拐。铁牛项脖子旁还有个小洞,手正好可以伸进去,听人说牛的金心银胆被人偷取了。”因为已报废的关房楼下光线较暗,没注意到牛身是否有字。

我们跟着老人沿着眼前的斜坡小路上了里运河大堤。老人将手掌搭到眉楞骨处,向着东边的城河街大坡子瞄了瞄,又转身向西边的湖嘴街头走去,走了几个来回,指着正对街头的水岸上空说:“当年木牌坊上两面都写有‘河下码头’4个大字”,掉头又指着旱码头东侧说“这里是轮船局,门朝西;向东是王三羌饼店,门朝北。”回忆到此,忽然疾步向东走了十来步站定,指着北坡离郭家还有十来步的绿化带中一撮泛黄的竹子说:“关房也可能在这下面!”

1918年出生(享年101)、时年96岁的刘云富,寻找关房遗址

不久,河下抜贡生后代刘广才告诉我,他六七岁时(1936)见到的铁牛,也在这一段,不过是露天的,紧靠王干青家(如今的郭家)西山头。也许关房坍塌后王家重盖了房。

1930年出生的河下拔贡生后代刘广才,回忆河下铁牛

河下以南的铁牛踪迹

骑过河下铁牛的96岁刘云富,十四五岁(1932年前后)乘小民船从上海回淮安,行至高邮的刘家堡,因江潮达不到这里的河道,须徒步换船。当他沿里运河大堤向北走时,先后见到堤外约1华里的柴田里铁牛,两牛相距约2华里。

见过河下露天铁牛的刘广才,五六岁随父母逃荒时(1935年前后)在江都邵北闸上见过闸身南侧的铁牛;解放后的大跃进期间,为农具厂蹬三轮货车运送氧气瓶去南京大厂镇充气,路经高邮与邵北之间的赵关坝时,见过坝旁的铁牛。

住城内胯下北街的马文骢,七八岁时(1937年前后)随母探亲,母子合坐黄包车在宝应西门外里运河堤向南约10里的地方,见过近河一侧的铁牛,头朝东南。

1930年出生的马文骢回忆宝应铁牛

如今,高邮市文游台水监馆、江都市邵北镇斗野亭公园,均陈列着铁牛,不知跟上述老人见过的是否属同一类型,甚至属其中的同一只。

邵伯铁牛

由河下以南的几处铁牛,推想河下铁牛存在的可能性亦较大。

但从本文提供的两幅铁牛照片看,形制还有点区别,不知河下的铁牛接近哪一种。对它的发掘,有助于推动对洪泽湖水文及里运河大堤演变的深入研究。

它的具体位置,依照志书的文字线索,结合几位老人的回忆性指认,目前存在几个疑似点,除了水杉林边,彼此还较为靠近。借助探雷器先分别在这些点逐步深入探查,再稍稍扩大探查范围,可一探究竟,也许还会有意外发现。

(作者:樊国栋,文章来源:“淮上会”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