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亲史料
徐贻聪:我难忘的“北撤”回忆
时间:2024-01-18  来源:  字号:[ ]

1946年9月至1948年10月,我曾参加过一次“北撤”,至今思来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曾任中国驻厄瓜多尔、古巴、阿根廷大使的徐贻聪


抗日战争结束不久,在1946年6月,国民党挑起内战,人民解放战争开始,苏北地区是主要战场之一。

国民党对我苏北解放区大举进攻,并对共产党军政家属大肆逮捕杀害。当地的家属被通知转移,在军队的保护下离开家乡,俗称“跑反”。我的家乡是淮阴县蒋袁区三岔乡(现淮阴区三树镇三岔村),我的父亲徐维良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地方武装人员,还是当地的负责人之一,需要在本地进行武装斗争,应对国民党的挑战。

那一年(1946)的中秋节前后,不记得具体日期,我家得到通知,“立即去到三树集合,无需携带任何东西”。我的母亲和祖父母带着我和我的两个妹妹,一个4岁,一个2岁,在我二叔陪送下,连夜离家,赶去集合地点。我和两个妹妹坐在我二叔推的一辆独轮车上,怀孕的母亲和祖父母步行,匆忙在夜色中走到三树镇,但并不知道要干什么。夜晚的天气比较冷,途中凉的感觉让我记忆深刻。在那里,我们并没有停留,便随着一批人,大约有100多人,组成集体,开始“跑反”,也就是“北撤”。我二叔自己返回了家。

解放战争时期老百姓使用的独轮车


我记得从那天开始,我们一直向北行走,有军队在我们后面保护,每天都能听到枪炮声,有时还非常激烈。开始的一段时间,每天白天走,晚上停,有人给我们“号房子,备好粮草”,因为在暂住中需要每家每户自己做饭和准备第二天的干粮。我的母亲怀有身孕,我的两个妹妹幼小,有大车或者驴骡辅助,我的祖父母和我只能靠双腿前行。每到一地,我都要随同祖父去领粮草,回来由祖母和母亲做饭,的确非常辛苦。

进入山东地界后,我们一行在国民党军队的追赶之下,不得不连续多日行军,有时一天要走一百多里,八九十里更是家常便饭。我的双脚布满了水泡,祖母天天晚上流着泪为我挑破,以便第二天能够继续赶路。冬天比较寒冷,我的冬衣单薄,还窄小,在迎风行走中胃部受到严重影响,留下“胃寒”的病根,多年来经常隐隐作痛。

此外,在途中还多次遭到国民党飞机的干扰,敌人的飞机常向人群较多的地方打枪放炮。有一次,飞机就在我的头顶上飞过,我甚至看到了驾驶员的面孔,所幸没有向我直接开火。

解放战争中我军行军场景


在山东境内,我的母亲在行军途中临盆,生下我的三妹,产后举着小婴儿涉水过河。在那段时间,我每天协助我的祖母照顾我母亲,被我母亲长久记忆,直到晚年还经常向人提起,赞扬我“自小就非常懂事”。

1946年冬至1947年春,由于战局演变,我们一行也为了安全在多地周旋,需要经常转换地方,故而每天都要行军。我记忆中我曾经走过山东东南部的大部分地方。

1947年春天,我们得以在山东沂南一带的山区停留数月,我还被安排进入一所名为“张庄小学”的学校旁听,得以读过几天书。但好景不长,很快就又被安排再度转移,向山东的沿海地区走去。2021年,我曾带着几个妹妹,凭照记忆去寻找那个村庄和学校,很幸运地得以故地重游,让记忆翻新。


2021年,徐贻聪与四个妹妹在曾经驻留过半年的沂南村庄合影


1947年夏末的一天晚上,我们全队乘夜在山东威海的石岛登上一艘苏联货船,穿越渤海湾去往东北。那是我第一次乘海轮,在航途中不停地呕吐,乘着夜色越过国民党的海上封锁线,于次日清晨到达辽宁的皮口港。登陆后,立即被转移进附近的山区,在那里过了冬天。东北寒冬的积雪让我印象极为深刻,还曾在山地里与当地的孩子们一起玩过雪橇。

 从威海到大连可以乘船经过渤海湾


次年三四月间,也就是1948年的春季,我们的队伍沿着山路,继续向吉林方向进发。随着东北战场的敌我力量的对比和变换,走走停停。在抵达通化的当天,得到消息可以往回走,大家都很兴奋。我们在通化等于没有停留,中午抵达,午饭后便高兴地分乘多艘不大的木船,顺着鸭绿江向安东(丹东)驶去,也就是开始了回家的路程。

回程中,我们的队伍改走陆路,就是途经辽宁、河北、山东几省的沿海地带,几乎马不停蹄,跟随解放军的反攻步伐,日行夜宿,速度相当地快。我依然是全程徒步,但心情很不一样。1948年的10月,我终于同家人一同走回到淮阴故土,见到留守在家的二叔,还得以立即进入学校(赵庄初小),从一年级读起。我的父亲仍在战场,我们没有马上见到他。

四野南下场景


总体来说,我的“北撤”去程是走在“新四军”的前面,回程则是走在“人民解放军”的后面,全程都是在自己队伍的保护之下。整个路程中枪炮声可闻,但基本上安全都有保障。

于我而言,那是一次个人的“长征”,从八岁开始,到十岁结束,确实历经磨难,但至今仍记忆犹新,实难忘怀。


(作者:徐贻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