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本是发轫于巴渝一带的古老民歌,经由唐代诗人刘禹锡的发掘变成一种新诗体,却仍然保留着语言通俗、音调明快的特点,因而得以风扬八方。竹枝词多描写民间风习或物产风貌之类,兼有史地学、社会学、民俗学等多重价值。淮安是诗歌重镇,在古人流传至今的咏淮诗歌中,不乏以竹枝词体裁记录淮安漕运、名胜、风俗、人情以及方言的诗作,形成了蔚为大观的淮安竹枝词百花园。
淮安是“运河之都”,作为极少数完整见证中国大运河历经邗沟、隋唐运河、京杭大运河三段历史的城市,一直处于漕运枢纽的地位。有首《淮阴竹枝词》云:“落日长河走怒涛,春城百里泊千艘。如何一片帆樯影,更比云中雉堞高。”便是运河之上“舳舻千里、帆樯如云”盛况的真实写照。
明清时期,漕运的行期有严格规定,即每年的十二月到次年的一二月间,各地的漕船要次第渡淮。故《淮阴竹枝词》唱道:“不到端阳船过尽,沿堤放闸好栽秧。”
总督漕运公署遗址公园
漕船渡淮之时,淮水之滨,运河之畔,常常会看到一幕幕别离的场景。清人迮朗《淮阴竹枝词》便写出了这种依依不舍之情:“杨柳依依拂钓台,郎今北上几时来。送郎直到袁公浦,郎渡黄河妾自回。”
漕运给淮安带来了空前的繁荣,“迎熏门抱水弯弯,城外通衢列市阛,最是五更霜月冷,夜航船到米如山。”明清时期的淮安还是淮北盐集散中心。这里曾流行这样一首《竹枝词》:“一畦寒菜霜如肃,唤卖街头老少盐。”明中叶后,淮安出现以打包运盐为业的工人群体,最多时达三万多人。其家中老小,多持帚箕沿途扫盐屑,然后挎篮在街市叫卖,价极低廉,人称“老少盐”,可见盐业人口之众。
淮安榷关是明清两代收取关税之所,船至关前,必须先完税,经检验后,方能开闸放行。清郭瑷《淮阴竹枝词》生动地吟道:“百子堂前湾复湾,天妃闸下浪如山。篙师鳞次踏霜立,小吏披裘放早关。”
淮安榷关
淮上榷税,多取给于豆船。所谓豆船就是贩运黄豆、豆油、豆饼的商船。清人盛大士《淮阴竹枝词》云:“迢迢驿路白云隈,风色津亭暮鼓催。忽听樯乌声不断,前头可是豆船来。”
淮安榷关是明清两朝全国七大钞关之一,是中央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清人黄沛霖《山阳竹枝词》云:“关楼百尺倚淮流,小吏凭阑气象遒。过午贾船齐放渡,笙歌如沸占扬州。”从中看出淮安榷关当年的盛况。而榷关对当地经济发展起到了强烈的刺激作用,板闸当地很多人家寄食于此,从清人卢贞吉的《淮阴竹枝词》中可见一斑:“板闸人家水一湾,人家生计仗淮关。婢赊斗米奴骑马,笑指商船去复还。”
淮安历史悠久,名胜众多。历代诗词大家经过淮安,观景咏史抒怀之作层出不穷。淮阴侯韩信、汉赋大家枚乘、唐代诗人赵嘏等淮安历史名人及风景名胜常常会激发起诗人的诗情。
清代淮安诗人潘德舆在《淮阴竹枝词》中就记录了多处淮上名胜与河下园林。“女墙缺处野烟生,新旧城楼绕夹城。楼下水门舟一叶,略窥人影未分明。”诗中不仅记录了旧城、新城、夹城三联城的城市格局,还生动描写了舟过城楼水门的情景。
淮安萧湖风光
在此类歌咏淮安名胜的作品中,不乏女诗人的佳作。如清代女诗人杨静媖的《勺湖竹枝》如同一幅长卷,将万寿桥、蔡公祠、文峰塔、大悲阁、北角楼、文通寺、老君殿等一一收入诗中,风景随笔延展,豁然眼前的是一幅满目葱郁的勺湖全景山水。“沿湖楼阁壮嵯峨,佛苑钟声杂棹歌”点出勺湖自古便是庵观寺庙环筑之地,这佛光塔影也是勺湖一道独特的风景,怎能不令人“随意清游好纳凉”呢?
淮安湖环河绕,物产丰饶,南北兼济,在建筑、饮食、植被、气候、语言、文化等方面表现出明显的南北过渡特征。凡此种种,无不成为《竹枝词》创作的源泉。
物产方面,以写水产的为多。
“深种菱花浅种菰,一沤广外戏轻凫,年年六月荷香醉,郎打鱼儿妾打蒲。”这首《竹枝词》中先后就说到菱角、茭白、藕等多种水产,末句中的蒲即是淮安蒲菜。潘德舆在《淮阴竹枝词》也称:“新蒲入馔酒频携,歌管深宵醉似泥。”可见,淮人自古便视蒲为珍,奉为至味。
采蒲菜
节庆风俗也是竹枝词里的重要题材。
古代淮人过春节,大年初一留至亲好友吃春酒,俗称“咬春”,先上一桌冷盘,再将除夕备好的大菜上锅热一热,不做新菜。有首《淮阴竹枝词》就生动地记录了这一风俗:“咬春盛集新年客,熟食还储隔岁餐。接饭得过三日后,厨娘手治五辛盘。”
农历三月三日上巳节,古人有游淮上著名道观——紫霄宫的风俗,不仅有文人雅士在此修禊雅聚,还有平日里不常出门的女子结伴前来踏青赏景。清人郑泰阶《淮阴竹枝词》云:“紫霄宫殿树昏昏,三月清明天气温。女伴纷纭喧笑语,踏青争上咬金墩。”
农历十月十五,是祭祀“水官大帝夏禹”的下元节。淮安人将治水的大禹视为保护神,祈祷垂佑淮上子民。竹枝词“每到鲤鱼风起后,禹王庙里祭生鹅。”说的便是祭祀大禹的情景。
大禹塑像
除了“纪风土”外,竹枝词中不乏“讽时尚”之作。如清人迮朗《淮阴竹枝词》:“磊李纷纷辩不明,议人长短是淮评。禽言亦逐方言变,试听淮安好过声。”即是调侃了淮人好论人长短、议人是非的习性。“淮评”又称“淮贫子”,都是贫嘴、话多的意思。而其中对于淮安方言的记录也颇有意思,诗中讲淮人“磊”和“李”不分,这其实就是今日所讲的鼻音“n”和“l”不分。诗人甚至夸张地写到布谷鸟到了淮安都会改叫淮安方言,张嘴都是“淮安好过”的声音。
(作者:朱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