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淮安地方志中称之为鱎鱼,以其通体洁白如银而得名;淮水所产之白鱼谓之为“淮白鱼”,古典诗文中所谓“淮鱼”“淮白”“银刀”皆指“淮白鱼”。据史书记载,淮夷“水多鱼美,白鱼尤为世所珍”,淮水流域皆产白鱼,而以淮安所产最为知名。淮白鱼外形美观,口味绝佳,出名较早。夏商时期淮白鱼已成贡品,唐宋时声誉则臻鼎盛,明清时期淮白鱼成为淮扬菜的名菜,俨然淮扬菜的头牌,现代时期淮白鱼堪称淮扬菜的典型代表和形象大使。
卤水淮白鱼
一、习性——不教淮白过江南
白鱼,或称鲌,因其通体鳞色雪白而得名,也称浪里白条;又因体扁修长犹如腰刀,称银刀;头尾微微上翘,民间形象地叫它翘嘴白鱼。淮白鱼主要产在淮河流域的广大地区,尤其是古淮安一带,“黄柑紫蟹见江海,红稻白鱼饱儿女”。
乾隆《山阳县志》中记载“鱎,白鱼”
淮白鱼是生活在流水及大水体中的鱼类,一般在水体中上层,性情较凶猛,游泳迅速。淮白鱼以小鱼、虾为主食,也食昆虫,喜追逐猎取活食,常常在水面上追捕小鱼小虾和落水昆虫。
淮白鱼
阳春三月,“清明艳阳三月天,帝里烟花匝酒船。石桥横直人家好,小海白鱼跳碧藻”(马祖常《杨花宛转曲》),犹如一场小小的圆舞曲。而当“林光漏日烟霏湿,鸬鹚簇立春沙碧。湘竿击水雪花飞,鸬鹚没入春溪肥。银刀拨刺争三窟,乌兔追亡健于鹘”(方岳《观渔》)时,人们仿佛观看了一幕动作大片。
夏日的清晨,“江路晓来雨,残暑夜全消”,“推枕断虹卷,抚槛白鱼跳”(韩元吉《水调歌头》)。秋日的午后,“秋水见滩底,浅沙交浪痕。白鱼跳处急,宿雁下时昏。”(梅尧臣《涡口》)最为精彩的是夏秋季节的傍晚,白鱼跃出水面,翻转雪白的身体吞食昆虫,常常噼啪乱响,“一声磔磔鸣榔起,惊出银刀跃玉泉”,场景颇为壮观、好看。
淮白鱼对温度具有很强的适应性,即使在冬季的冰下,它仍然吃食。因之,白鱼四季均可捕获入市。苏辙的“野荠春将老,淮鱼夏渐多”,苏籀的“白鱼紫笋清庖隶,卢橘杨梅积市门”,这祖孙两人记述的是春夏之际淮白鱼上市的景象。
《封神演义》中有“白鱼跃龙舟”的故事
秋冬季节,“风送白鱼争入市”,“秋风淮白肥”,“归来向清淮,白鱼初饱霜”,“白鱼如玉紫蟹肥,秋风欲老芦花飞”,“旧国秋高鸿雁过,长淮水落白鱼肥”,“梅生红粟初迎腊,鱼跃银刀正出淮”,杨万里语“淮人云白鱼食雪乃肥”,因之,秋冬季节乃是淮白鱼的旺捕季节,诗人们满怀喜悦迎来了大快朵颐的黄金季节。
如果淮白鱼没有应时上市,诗人们就索然寡味、难以下箸,显得无比的失落。所以,杨万里《晚晴独酌二首》中写道:“冷落杯盘下箸稀,今年淮白较来迟。异乡黄雀真无价,稍暖琼酥不得时。”
淮白鱼一般不大,至多二三斤。所以,淮安诗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诗中说“满尺白鱼初受钓”,就是淮地常见的白鱼;有时也有规格稍大的,汪莘《菩萨蛮》中说“三尺白鱼长”;甚至还有更大的——“白鱼截玉数尺长”,但绝对难以见到如松花江地区大到三二十斤左右的淮白鱼。
二、美味——有鱼何须问圣贤
白鱼身白如银,肉质白而细嫩,味美而不腥,营养价值较高,民间把它列为上等佳肴,盛名久远,引得历代诗人诗情难捺,歌咏连篇。
白鱼入舟比喻吉祥的征兆
陆游的老师、诗人曾几用一句“淮白美无度”就高度赞美了淮白鱼的美味,“淮白美无度,山丹开欲然。谈夸空海内,怅望只溪边。老境嗟无几,宗盟幸有连。到时能走送,别后见相怜。”
香煎白鱼块
诗人汪元量、陈造舞动自己的生花妙笔,分别用对比手法把淮白鱼与海珍江珧、淡水名品鳊鱼相比较,写出淮白鱼留给人的味觉感受:“风雨声中听櫂歌,山炰野馔奈愁何。雪花淮白甜如蜜,不减江珧滋味多。”“淮白不下槎头鳊,叔子小驻当还辕。有人北望心拳拳,无使渴德垂馋涎。”
这些文人食客,“醉楼思蜀客,鯹市想淮鱼”,到了淮安首先想到的就是吃淮上名产淮白鱼。他们往往尚未进入淮境时,就想到了美味的淮白鱼。晁补之在《赴广陵道中三首》中写道,“落帆未觉扬州远,已喜淮阴见白鱼。”而苏轼有一年深秋从淮河漂流而下,因大水阻隔,难近淮阴,便慨叹出“明日淮阴市,白鱼能许肥?”的诗句,坡翁性急率真、毫不矫情的垂涎之状,跃然纸上。
迎来送往时,他们想到了淮白鱼。苏辙在《程之元表弟奉使江西次前年送赴楚州韵戏别》中写道:“送君守山阳,羡君食淮鱼。”苏轼在《台头寺雨中送李邦直赴史馆分韵得忆字人字兼》却写道:“红叶黄花秋正乱,白鱼紫蟹君须忆。”离开多年以后,对淮白鱼的美味有着绵绵不断的思念。苏轼在《赠孙莘老七绝》中说,“三年京国厌藜蒿,长羡淮鱼压楚糟。今日骆驼桥下泊,恣看修网出银刀。
宋代诗人曾几,因得罪秦桧而去职,曾在盱眙品尝过淮河白鱼,数年之后不忘那种美味享受,作诗一首:“十年不踏盱眙路,想把长淮属玉飞。安得玻璃泉上水,籍糟空有白鱼肥。”即使是战争不暇的日子里,也念念不忘淮白鱼的美味,卫博《送杨舒州》:“我昔怀军书,西行尽淮泗……政成多暇日,寄我千金字,淮鱼秋正美,灊山日空翠。匹马不作难,为公十日醉。颇见有此客,要使州人记。”
清蒸淮白鱼
三、烹饪——谁鳞按酒敌庖羊
刚出水的白鱼就船而烹,其味最佳,携归清蒸亦好。“清蒸白鱼”是淮扬菜传统名菜,其肉色白如玉,细嫩可口,若蘸以食醋,其味酷似蟹肉,鲜美无比。
多才多艺、爱好美食的苏轼深得清蒸白鱼的本味,“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烂烝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试想,经历了一整个苦闷的冬天,在这么一个春光明媚、莺飞草长的季节,品尝着这样的佳肴,是一场何等的味觉盛宴啊?自然,他的弟子们也传承了他的衣钵,“蒸白鱼稻饭,溪童供笋菜”(黄庭坚《拨棹子》),开始了同样的美妙的人生享受。
白鱼属于高氢鱼,而且性子急,一离开水就会死亡。淮安人把白鱼用酒糟、盐等调料腌制起来,新鲜的白鱼经过特殊的腌制让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酒糟香气,同时,水分的损失也增加了肉质的弹性和紧实感,长时间的蒸制又让它的滋味充分的体现出来,实在是难得的好菜。
腌制
码放
梅尧臣《杨公懿得颍人惠糟粕分饷并遗杨叔恬》云:“头尾接清淮,淮鱼日登网。吴莼芼羹美,楚糟增味爽。云谁得嘉贶,曾靡独为享。乃知不忘义,分遗及吾党。”由于分享到友人莼菜芼羹,又可以用楚糟糟制,两者一味美,一味爽。他的《依韵和杭州梅龙图入淮见寄》中说“白鱼已荐糟增味,红稻新炊粟厌怀”,诗人认为糟淮白非常“腴美”,做下酒菜可以与羊肉菜匹敌,是令人喜爱的。以至于诗人在《和杨秘校得糟粕》中发出这样的感慨:“食鱼何必食河鲂,自有诗人比兴长。淮浦霜鳞更腴美,谁鳞按酒敌疱羊。”
是不是梅大诗人情有独钟糟白鱼呢?非也!诗人蔡戡的《刘公实以淮白为饷喜而作诗》可以证实,“食指朝来应吉占,淮鱼远寄喜开奁。肥鲜正自资糟粕,甘美何劳佐酪盐。未信鹿头堪并进,定知熊掌不能兼。慈闱一笑尝珍味,留与儿童例属餍。”而诗人郑獬更是深得糟白鱼的精髓,“颍侯恰寄玉泉酿,乳花甘滑琉璃清。红糟淮白复脆美,佐之绿菘作吴羹。纵谈往旧杂嘲戏,大笑觞倒金酒觥。”这样的美食怎不让人垂涎?难怪大诗人、美食家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白鱼“糟之最佳”。此外,淮白鱼还可以香煎、生熏、烟熏,也可以做白鱼圆、清汤白鱼、风白鱼,都美味无比。
《随园食单》载白鱼“糟之最佳”
淮白鱼的烹煮还是很讲究的。杨万里来淮曾作了一首诗《初食淮白鱼》:“淮白须将淮水煮,江南水煮正相违。霜吹柳叶落都尽,鱼吃雪花方解肥。醉卧糟丘名不恶,下来盐豉味全非。饔人且莫供羊酪,更买银刀三尺围。”诗开头两句“淮白须将淮水煮,江南水煮正相违”,对烹煮淮白鱼的水提出了建议,只有淮水煮淮白鱼那才是最地道的做法,才有最正宗的味儿,难道江南水就真的不行吗?可能是诗人溢美夸大之词,但不容否认,合适的才是最好的。接着作者指出了烹食淮白鱼的最佳季节以及烹煮的调料,都是非常地道的见解。最后诗中说:“饔人且莫供羊酪,更买银刀三尺围”,他叫厨师们就用“国产”淮白鱼招待金国使臣,而且他认为肯定比他们“外邦”的羊酪更好吃。
四、贡品——白鱼犹喜似江淮
《尚书·禹贡》中有“淮夷蠙珠暨鱼”的记载,说的就是夏禹之时,淮河下游的部落居民已以蚌珠与鱼为贡品了。自此之后,淮白鱼就成了进贡朝廷的必备物品。由于淮白鱼是天然养殖,捕捞操作的工具和方式又原始落后,要大量进贡,势必要扰民,影响封建社会的秩序。封建帝王为了维护自己的根本利益,有时不得不停止或减少向民间征集这一贡品。《新五代史》中记载,周世宗就曾下过这样的诏书:“楚州不得进贡淮白鱼。”
封建时代,淮白鱼为五大贡鱼之一
进入宋代,天下统一,大概禁不住淮白鱼美味的诱惑,又开始征集,曾几的《食淮白鱼二首》之“帝所三江带五湖,古来修贡有淮鱼。上方无复蠙珠事,玉食光辉却要渠”即咏此事,皇帝与大臣家中有了喜庆事都要用淮白鱼。南宋都城临安市上就有多种淮白鱼菜出售,“酒炊淮白鱼”还成了南宋宫中的名品。
宋徐度《却扫编》记载着这样一则故事:吕夷简为宰相时,有一天,他的夫人马氏到宫中为皇后贺节。皇后问她:“今年难得糟淮白鱼,你家有吗?”马夫人回答说“有”,并立即回家去拿,“索其家所有得二十合”,她在家居然找出20合(盒),正当她准备将这些淮白鱼全部送到宫中去的时候,吕夷简却制止了她。吕夷简认为,皇帝家中一条也没有,我家倒有这么多,超过了天子,那还了得!他考虑再三,只让马夫人送1合(盒)进宫。几条淮白鱼费吕相爷这么周密思考,可见此鱼之珍贵。
《却扫编》《退斋笔录》
到了南宋,因连年战争,皇帝又“谨慎”起来,宋高宗也下诏说:“不欲以口腹劳人,自后寡人免进淮白鱼。”1179年,有人问宋孝宗要不要到淮上采购淮白鱼,他说,他从不派人到淮上购物,宫中也没有淮白鱼。最近蒙太上皇帝赐我数尾,我每天只吃一小段,可以够我吃半个月的了。这充分显示皇帝既要表示爱惜民力,又经不起淮白鱼美味的诱惑。
如今,淮白鱼的烹饪技术也发扬光大,淮安已出现以淮白鱼为主打的“白鱼宴”。相信,随着社会进步,科技发达,淮安人一定会唱出更新、更美的白鱼赞歌!
(作者:徐爱明,孙权,文章来源:“名城淮安”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