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县走出的著名作家陈登科,他的作品中语言带有浓浓的家乡方言,生动,朴实,别具一格,不仅受到读者的欢迎,更让家乡的读者倍感亲切,并为作品中流淌着醇厚的乡情和泥土的芬芳而陶醉。
陈登科,江苏涟水县徐集乡上营村人,1919年4月出生,1940年秋,参加革命,1945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安徽省作家协会主席、安徽省文联副主席、党组副书记、中国作家协会理事,原中国作家协会顾问、安徽省文联名誉主席等职。陈登科早先是不识字,参加抗日队伍后,担任区大队长的警卫员,他勇敢机智,但顽皮,粗鲁,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为收敛他的性格,大队长要求他识字学文化,规定每天认识多少个字。没想到他识字很快入了迷,开始写小文章,从写百十字小新闻通讯起步,一发而不可收,进而创作散文、速写、小说、中篇小说和长篇巨著,从一个不识字的放猪娃到传奇作家,创造新中国文学史上的传奇。陈登科的作品在海内外具有较大影响,先后被翻译成多种文字。新中国成立初,陈登科创作的长篇小说《活人塘》一经出版立即成为畅销书,也成为陈登科的成名作。在他的这部长篇小说里,他完全是本能地、自然、朴质地记录他所闻所见,凭着一股激情和感受,其文字语言的表达都是用苏北家乡语言来写的。在今天普通话普及的时代,再来阅读,有许多地方方言是我们家乡人都感到稀奇的词语,是现代的年青人都没有听说过的,或者是遗忘了的词语,地方方言逐步被淘汰,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故陈登科的作品于家乡人来说,是中国人民革命与斗争历史的记录,也是家乡语言的记录。尤其是他的长篇小说《活人塘》是最多保存家乡,尤其是废黄河两岸群众的语言词汇,当年著名作家赵树理曾为其鲜活而生动的语言而吸引,大为赞赏,并极力推荐,得以顺利出版。本文主要以《活人塘》为主,兼涉其他作品,摘录部分涟水方言作欣赏和品味。
方言妙在其语生动、形象,并富有特征,在长篇小说《活人塘》(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中方言随手可见,词汇也最多。如:“慢慢把妈妈屈过来。”(《活人塘》P29页)“我娘儿又不知到哪块去讨饭晒干瓢。”(《活人塘》P 32页)“孙在涛那班孬种东西回来了,你乍,我娘儿到哪块去吧?”(《活人塘》)“不与孙在涛拼,八代都是孬种。”
上述句子中的“屈”“哪块去”均属苏北方言,不熟悉苏北方言的人不太容易明白这些词语的意思,屈,弯曲,普通话讲就是扶起来,而对一个被敌人折磨得淹淹一息的妇女要坐起来是很艰难的,不是扶哪么容易的事,要女儿把她如一根僵木生硬地“屈折过来”。“孬种”,方言坏家伙的意思。普通话中的“哪里”,在涟水方言中说成“哪块”。
《风雷》(《中国青年出版社》1964出版,第127页):“祝永康见他哼儿哈的,不愿理他,就调转方向。”这里的“哼儿哈的”在涟水方言中是塞搪和含糊其词的意思。《活人塘》(《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p13)“民兵队长沈金村爬上神台,向大家笑笑说:‘今天来开会,大家心里都好象小浪头似的,唂秃唂秃的在跳吧?慌吧?不碍事的!’”这里的“唂秃唂秃”是涟水方言中的象声词,形容心跳的样子。《三舍本传》(《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一版p59):“小兰拣起一根油条,在锅口上控控油,扬到半空,道:‘你看,这根油条,里外一样,透黄透黄,包你迸脆’”。“包你迸脆”,虽说是写淮北人说的话,其实也是作者的家乡语言。
陈登科作为一个出生乡村、在人民群众中和革命实践中成长起来的作家,他的小说语言极其乡土气息,好象刚出笼的馒头,冒着热腾腾的热气。他对地方俗语、歇后语、谚语、民间俚语等非常熟悉,且运用自如,在他的作品中随手可拣。长篇小说《赤龙与丹凤》(1980年后出版)第一部:“你哟,小九九也不知怎么打的。”小九九原指“九九乘法口决”,这里把那些工于心计的人形容为心里有“小九九”,即一心只为自己打算、谋算的自私行为,喻为“小算盘”。“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一担河泥一担金,一担垃圾一担银”、“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活人塘》中的“薛陆氏抱住磕膝头子,冻得抖抖索索的。”《破壁记》中的“一团玩意仗”“一退(推)六二五”“一雾六层天”“二刀毛子”“二五一凑”“不成二万”“不当二百钱数”“两眼溜机”“三花两绕”“三棱八拐”“三六九等”“三文不值二文”“下三烂”“四两充一炮”“五二八鬼”等等。可以说,作者丰富的人生经历是他小说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陈登科长期生活在农村的基层,乡村中丰富的素养、大量的词汇语言,使他的小说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小说中的方言有很多名词和动词,由于运用得当,增添了作品中的地方特色和时代印记。历数他作品中的地方名词有:淤黄河(淮河)、老毛窝(老棉鞋)、土溜子、场心(晒稻谷平地的中心)、孬蛋(窝囊废)、沟嘴子(排水物件)、山芋干子(红薯干)、转圈子、打漩子、伢子(特指男孩子)、小圩子(围绕村落四周的障碍物或河沟)、老堆顶子、焙秸堆子、土墩子等。焙秸是指玉米等农作物收割以后的茎,也就是秸杆。当地人有在人名字的后面加“子”字尾的用词习惯,如刘小狗子、大奎子;地点名词比如陈湾子、蒯墩子;还有其他的方言名词,如大褂子、转圈子。从名词中可了解到乡土特色,体现了当地人的用语习惯。
陈登科的《淮河边上的儿女》中的方言动词:揩揩脸上的汗珠子、揩揩眼泪、掼出三丈多远、掼倒、掼麦把、往石头上一掼、把头上帽子抓下往地上一掼、往水缸里一捺、扒在她肩上、把这些家伙的肩啃住、陈步宽抵抵李振刚的膀子、搞饭吃、笼在身上、拢在袖子里等。这些词有些与普通话字面意思也较相近,如揩揩脸上的汗珠子,揩即有抹、擦的意思。笼和拢也都是普通话字面上的意思。也有与普通话中用法不一样的词,如做饭不直接说做饭,而是搞饭吃;扔或者是丢之类的则是用掼,掼本身也有扔、掷的意思,例如“掼麦把”、“把帽子往地上掼”;这个字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即跌倒、或者使跌倒,例如“掼倒”使用这个字明显比摔倒或跌倒更加有韵味和生动;还有表示按用的是捺,把人按住用的是“啃住”或者“掯住”。
陈登科在小说中使用的方言动词朴实、形象,表现力强,形象具体,生动,能让人的脑海中产生具体的意象,比相应的普通话词语要形象、强烈,总体上的表达效果也更加理想。这些来自于当地百姓的口语,具有乡村社会语言的朴实与质朴,和乡土气息。
陈登科的作品鲜活地反映了中国人民的革命斗争,浓郁的生活气息,明显的地域性,忠实而突出地反映出那一个时代的场景和精神面貌,这大概也是吸引著名作家赵树理读后欲罢不能的原因,而对作者书稿中的错别字、象形字(作者写不上的字就画一个象形图示)和句式不通顺等问题视为小问题,欣喜地肯定他的优点,而极力推荐和着意培养。
究其方言本身在文学作品中的表现,在文化传播中也还是有缺陷和有不足的地方。陈登科在创作谈中指出:方言存在的不足之处,也就是方言在文学创作中不具有普通语的优势。他说:“《活人塘》的语言是全部采用苏北地方语言来写的,因此,也为读者带来了一些不必要的困难。特别是由于用了些没有经过提炼的土语,更造成该书在语言上的难懂,不精炼,甚至有的地方显得太杂乱一些。”陈登科还谈到《活人塘》出版经过时说,赵树理在阅读《活人塘》时就出现了很大的阅读障碍,并说这本书得以发表以及出版,是与赵树理同志对我的帮助分不开的。
赵树理是北方人,不懂得苏北方言,也看不懂。因此,陈登科于1959年对《活人塘》的语言进行了修改,他在《后记》中写道:“目前要把全部语言都改成普通话,还有相当大的困难……这本书是反映苏北盐阜地区人民斗争生活的,我想还应该保持它原有的地方色彩。”
小说作品中的方言是一把双刃剑,在小说创作中用得好是锦上添花,尽显地方特色和韵味,用不好让人云里雾里,看不懂,损害了作品的表达功能,因此要谨慎地使用。关于如何运用方言并不是本文讨论的范围,我们要感谢的是陈登科,他为家乡涟水保存了大量的地方方言。
(作者:王佳俊、王安东;文章来源:“安东文化”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