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名人
张耒家世生平及文学成就
时间:2024-01-03  来源:  字号:[ ]

张耒(1054—1114),字文潜,号柯山,淮阴(今属江苏)人。北宋著名诗人。因其曾担任过起居舍人,所以人又称其张右史;因其晚年居陈(今河南淮阳),陈地古名宛丘,所以人亦称其宛丘先生;又因其仪观甚伟,魁梧逾常,所以人复称其“肥仙”。张耒青年时代游学陈州,以文章受知于学官苏辙,因而得从苏轼门下,与黄庭坚、晁补之、秦观等量齐观,共为“苏门四学士”。 张耒平生仕途坎坷,屡遭不幸,但他从未忘怀操写诗文,以闻道苏轼自负,终生恪守不移,即使屡遭打击也不后悔,且引为人生最大的志趣。张耒的诗以平易、流丽、晓畅见长,写景抒怀真醇自然,清新圆润,耐人寻味,对南宋诗人学习唐调开了风气;其文则雄深雅健,纤秾瑰丽,无所不有,蔚然成家。


一、家世渊源


张耒祖籍谯郡(今安徽亳州),生长于楚州淮阴(今江苏淮阴)。《宋史·张耒传》开篇曰:“张耒,字文潜,楚州淮阴人。”[1]但因张耒在《吴大夫墓志铭》《冀州州学记》《司马温公祠堂记》等作品中自署“谯郡张耒(张某)”,宋人马端临《文献通考》论其为谯郡人,后人莫辨由来,互互承禀,失之严肃。张耒《思淮亭记》云:“予淮南人也,自幼至壮,习于淮而乐之。凡风平日霁,四时之变,与夫蛟龙风雨之怪,无所不历。……少之所居处,耳目之所习狎,岂能使予漠然无感于中哉!”[2]《答林学士启》则曰“某淮楚晚进。”[2]P851张耒文中所谓“淮南”“淮楚”皆是指楚州淮阴。邵祖寿《张文潜先生年谱》认为:“先生先世当系谯郡,亦犹退之韩氏之先世为河内修武也。今从《宋史》,断先生为淮阴人。”[2]P971这一论断是正确的。

有关张耒家世的资料很少,但他的诗文有一些片段叙述可以为我们提供研究线索。张耒出身官宦世家,其《上蔡侍郎书》曰:“家本淮南,仕者数世。”[2]P833他在笔记《明道杂志》中曾自叙:“先君旧说,尝随侍祖父官闽。”[3]张耒先世仕宦,祖父曾官闽地。又由《明道杂志》:“先人尝任三司检法官,以亲老求知吴江县。将之官,名公多作诗送行。”[3]知其父诗文并美,为一时名流,尝任三司检法官,以亲老出知吴江县。《宋史·职官·奉禄制》云:“三司检法官,十千。 春、冬绢各五匹,冬绵十五两。愿请前任请受者听,若转京朝官,随本官料钱、衣赐。”[4]三司检法官俸禄微薄,任职却须“令流内铨依公拣选,保明以闻。”[5]张父正直耿介,任职之时不仅断案如神而且体恤百姓。张耒《祭李深之文》曰:“昔我先人,刚介峭峙。”《离楚夜泊高丽馆寄杨克一甥》称:“狱成上府时,稽颡呼张侯。”其下自注云:“先子治狱,恤囚最有恩,事载墓刻。”[2]P83张氏家族虽仕者数世,却并不显赫,在这样的家境中,张耒发奋求学。宋代科举考试户籍审核非常严格,考生一律要在有户籍的本贯州府参加考试,为方便游宦的士子,景佑初才又下诏令曰:“士有亲戚仕本州,或为发解官,及侍亲远宦,距本州二千里,令转运司类试,以十率之,取三人。”[6]这就是各路的“别头试”,又名“漕试”。以张耒出生淮阴来看,他只能应举淮阴,但因其父当时出任吴江县令,张耒得以在姑苏应举。

张耒的母亲李氏出身官宦家庭,张耒的外祖父李宗易(?—1075),字简夫,宛丘人,少好学,诗学自居易,天禧三年(1019)进士,详于吏治,以著作佐郎为谯县知县,历尚书屯田员外郎,知光华军事,庆历问官至太常少卿,以诗文名世,与当时的大诗人晏殊、范仲淹往来密切。张耒在《记外祖李公诗卷后》中称:“方是时,外祖以文章有名,而诗尤传于人,一时名臣多致恭愿交,而尝赋诗称‘少日知己惟晏范’,故元献及文正往来诗居多焉。”[2]P810《范文正集》中亦载有《得李四宗易书》、《依韵酬光化李简夫屯田》、《酬李光化见寄二首》、《依韵酬李光化叙怀》、《和李光化秋咏四首》等诗,可见当时李宗易在文坛上是有一定影响的。至和二年(1055),李宗易归老于陈,与时为宛丘博士的苏辙相知甚深。张耒青年时游学陈州,由此得到苏辙指点,为苏辙所赏识。

张耒有兄弟姊妹多人,多不留名字。《对酒奉怀无咎》有“我兄改秩令新昌”[2]P276句,晁补之《沈丘县学记》曰:“谯郡张柔文刚,好学而有文,为令沈丘。”[7]张耒有兄张柔,字文刚,比张耒年长三岁,曾在沈丘、新昌等地任县令。《张耒集》中收录张耒与“七兄”酬唱之诗六首,七兄居于淮阴一带。张耒“八兄”是元忠学士,由《元忠学士八兄耒离京师远蒙追送许惠服丹法托故竟未惠及赋五绝句》可知“八兄”当是张耒的亲兄弟。张耒还有一位“正叔老兄”,见诸《冬节小不佳怀正叔老兄》一诗。张耒尚有姐妹数人,《暮春奉女兄弟集宴堂》曰:“使君簿领暇,亦复陈壶觞。班坐岂异人,骨肉皆欢康。”《张耒集》中还有《送三姊之鄂州》[2]P277、《送杨补之赴鄂州支使》[2]P277、《别外甥杨克一》[2]P156等诗,知其三姊嫁杨补之,其甥有杨克一者;周必大《跋钱穆父与张文潜书》云:“文潜妹归穆父第二子东美。”[8]知其有一妹适钱东美。

张耒一生尝两娶,两任妻子姓氏皆无考。张耒妻某氏,赠文安君,《张耒集》中有为妻所作诗多首。《悼逝》诗曰:“结发为夫妇,少年共饥寒。我迂趋世拙,十载困微官。……相期脱崎岖,一笑舒艰难。秋风催芳蕙,既去不可还。”[2]P122《悼亡九首》(其八)曰:“嵩阳道出建春门,同入西都四见春。”[2]P562张耒元丰二年(1079)秋赴寿安尉,寿安属西京河南府,故曰“同入西都”;“四见春”,可知其妻于元丰六年(1083)去世。而《十月十二日夜务宿寄内》:“夜寒欺老人,展转睡不足。长年怕为客,况此空斋宿。”[2]P172《在告家居示内》:“虽云官事简,不似在家安。晏晏妇子语,嬉嬉儿稚闲。甘餐失粗粝,独酌置杯盘。老觉偎红好,莫将年少看。”[2]P353《内生日》:“从我奔驰走四方,清贫殊不厌糟糠。黔娄环堵贫常醉,寿母高堂老亦康。夷险百为吾有命,穷通一意子真刚。今年生日心无事,好为儿孙举寿觞。”[2]P422诗中所指“内人”当为续娶之妻,这位陪张耒走到晚年的妻子跟随他奔走四方,经历了从元祐至绍圣的仕途沉浮。

张耒子女可考知者至少有四子三女,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云:“张文潜三子秬、秸、和,皆中进士第。秬、秸在陈,死于兵,和为陕府教官,归葬二兄,复遇盗,见杀。文潜遂亡后,可哀也。”[9]湛芬《张耒籍属谱系及生卒年考辨》则曰:“张耒育有六子一女,六子分别名秬、秸、和、秠、下殇及阿几。”[10]二论皆可商榷。张耒有子可考者四人:秬、秸、和、秠,《张耒集》中与诸子诗颇多,秬、秸、和之名频见,秠仅一见。马纯《陶朱新录》云:“张彧字景安,文潜之子也。俊迈有家声。一日赴调,得蔡州榷山市易务,方欲出京,当宣和间,景龙门灯火极盛,晁以道自颍昌来潜观,遇之途,景安欲拜而止之曰:‘岂非小字僧哥者乎?’曰:‘是也。’乃邀登酒楼饮酣,赠以诗曰……景安,建炎中为陕府敎授。”[11]马纯所录陕府教授张彧与陆游所记陕府教官张和可能是同一人,但不能确定。另《张耒集》(卷五)又有《哭下殇》[2]P73,儿七岁得惊疾而殇,不知殇者为谁。《张耒集》(卷七)还有《阿几》[2]P97,亦不知阿几为谁。张耒有女可考者三人,《张耒集》(卷二十三)有《送婿陈景初还钱塘》[2]P405诗,知一女嫁陈景初。另有一女嫁潘大观(仲达),《张耒集》与潘大观诗甚多,卷十四《招潘郎饮》[2]P240、卷二十五《冬至赠潘郎》[2]P444、卷二十六《读潘郎文卷》[2]P460、卷三十二《冬至赠潘郎二首》[2]P548、《生日赠潘郎》[2]P558等等。又有《对酒奉怀无咎二首》:“近来老子还破禅,一女吚哑犹未睟。”[2] P276此诗作于绍圣年间,则张耒四十多岁时又得一女。

张耒名、字与其出生时事有关,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张文潜生而有文,在其手曰‘耒’,故以为名,而字文潜。”[9]张耒体格魁梧而肥,性耽酒而口蹇吃,貌似弥勒菩萨,人称“肥张”、“肥仙”。黄庭坚《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之七)曰:“张子耽酒语蹇吃,闻道颍州又陈州。形模弥勒一布袋,文字江河万古流。”[12]张耒形貌魁伟肥胖,同门的陈师道和黄庭坚经常写诗调侃,《诗话总龟》(卷三九)曰:“张文潜在一时中,人物最为魁伟。故陈无已有诗云:‘张侯便然腹如鼓,饥雷收声酒如雨.’①又云:‘诗人要瘦君则肥。’②山谷云:‘六月火云蒸肉山。’③又云:‘虽肥如瓠壶。’④而文潜卧病,秦少游又和其诗云:‘平时带十围,颇复减臂环。’⑤”[13]《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引《王直方诗话》亦云:“文潜人物魁伟,故无已有诗云:‘张侯便然腹如鼓,雷为饥声酒为雨。’山谷有诗云:‘六月火云蒸肉山。’皆戏语也。”[14]对张耒肥胖形态的调侃讽戏见出同门之间的亲密关系。


二、坎坷仕途


熙宁六年(1073),张耒由神宗亲策为进士,王安石负责提举,授临淮(今安徽泗县)主簿,二十岁的张耒开始步入仕途。熙宁六年至元丰八年(1085),张耒先后在安徽、河南等地做了十多年县尉、县丞一类地方官,并因秩满改官不断,往来京洛间,为政特别辛劳。张耒《临淮县主簿厅题名记》云:“(临淮)其民骁悍而慓轻,于三郡之盗居多焉。其丰年无事则寇盗为之少息,而其悖戾之气发于嚣讼争斗欺妄诡诈,而不畏法。故临淮为泗之剧,而吏于泗者于淮临为最劳。自予之来未几,而得安坐以治事,与夫僚属之往来而间以休于家者,才十一。”[2] P767反映其辛劳奔波之状。“我迂趋世拙,十载困微官” [2] P122(《悼逝》),“飘然羁孤,挈其妻孥,就食四方,莫知所归” [2] P833(《上蔡侍郎书》)说的也是这段经历。张耒为官清廉,他本想凭着他那微薄的俸禄养其亲小,淡泊平生,然厄运频频而至,他的父母、前妻相继谢世,家境每况愈下,经济拮据,生活困窘。

元丰八年(1085),神宗驾崩,年幼的哲宗登位,支持旧党的高太后垂帘听政,起用反变法派司马光,苏轼、苏辙相继奉调晋京。元祐元年(1086),大臣范纯仁荐举张耒参加太学学士院考试,这次被荐参加考试的还有黄庭坚、晁补之等人,由翰林学士苏轼命题,考试结果三人同被拔擢。《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八〇曰:元祐元年六月壬寅,“同知枢密院事范纯仁举宣德郎杨国宝、承议郎毕仲游、太学博士张耒,并堪馆阁之选。诏候过明堂,令学士院试,其在外者,召赴阙。”[5]卷三九三曰:元祐元年十二月庚寅,“试太学录张耒、试太学正晁补之……并为正字,仍今后除校理已上职并出告,仲游等十三人并以学士院召试充选也。”[5]元祐元年四月,张耒为太学博士,十月为太学录,转试太学正,十二月迁秘书省正字。元祐五年,迁著作郎、起居舍人、集贤校理。六年,为秘书丞、国史院检讨官。七年,参与编修神宗朝正史。八年,除起居舍人。在馆八年,张耒与黄庭坚、晁补之、秦观等人诗酒唱和,同气相投,互相砥砺,共受苏轼薰沐,这是他们难以忘怀的欢乐年代,也是北宋文坛上的盛事。其中,元祐二年张耒、晁补之诸人唱和诗,编入《天文馆唱和诗》中,影响甚远。馆阁八年,张耒有缘披览国家藏书,其文翰学术因之日有进益。

作为中国历史上典型的多事之秋的北宋,在与辽、西夏外部民族矛盾不断激化的同时,朝廷内部持各种政治观点的文人斗作一团,“自元丰新法之行,始分党与,邪正相攻五十余年,章悼倡于绍圣之初,臻京和于崇宁之后,元祷臣僚窜逐贬死,上下蔽蒙,养成夷虏之祸。”[15]北宋知识分子多以文人身份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往往兼经术、文章与吏干于一体,他们进入北宋的政治圈后,还是难以摆脱文人相轻的陋习,这就导致他们在以天下为己任的同时,相互之间喜同恶异、党同伐异,北宋党争随着新旧政党轮番执政而愈演愈烈。宋哲宗亲政后,新党得势,竭力报复元祐旧臣,随着苏轼等人的被贬,苏门弟子也受到株连。张耒指为元佑党人,数遭贬谪。绍圣元年(1094)八月,张耒在以直龙图阁知润州(今镇江),以党籍徙知宣州(今宣城)。绍圣三年秋,管勾明道宫,之宛丘。绍圣四年三月,贬黄州(今湖北黄冈)酒税监督。元符二年(1099)秋,再贬复州(今湖北天门)监竟陵郡酒税。元符三年正月,哲宗崩,徽宗立,二月听政,大赦天下,四十七岁的张耒一度内召为太常少卿,后又被启用为兖州、颍州(今阜阳)知州,但为时都很短促。

崇宁元年(1102)四月,张耒知汝州。五月,元祐党人再次遭难。《续资治通鉴》(卷第八十七)记载:“(五月)乙亥,诏:‘故追复太子太保司马光、吕公著,太师文彦博,光禄大夫吕大防,太中大夫刘挚,右中散大夫梁焘,朝奉郎王岩叟、苏轼,各从裁减,追复一官,其元追复官告并缴纳。’”[16]而苏辙、秦观、张耒吕希哲等四十人“行遣轻重有差”[16]卷第八十七。六月,张耒落直龙图阁衔。《续资治通鉴》曰:“臣僚上言:‘管句明道宫张耒,在颍州闻苏轼身亡,出己俸于荐福禅院为轼饭僧,缟素而哭。’诏:‘张耒责授房州别驾,黄州安置。’”[16]卷八十八张耒《黄州安置谢表》曰:“准告责授房州别驾,黄州安置。臣已于九月初三日到黄州,公参讫。率情而动,盖缘不学之愚;议罪惟轻,上赖好生之德。伏念臣……顷守汝阴,实名长吏,不能明义以自立,乃敢狥私而致哀,迹渉背公,事非考古。果不逃于正论,犹窃逭于严诛。”[2] P574这是张耒在短短六七年内第三次被贬到那里,张耒先后在黄州谪居七八年,作为逐臣,他不得住官舍和佛寺,只能在柯山旁赁屋而居。黄州安置期间,张耒与诗人潘大临为邻,创作大量诗文。张耒自称“柯山老人”,名集为《柯山集》。

崇宁五年(1106),宋徽宗诏除一切党禁,张耒得任便居住。这年冬天,他自黄州经颍州,回到故乡淮阴,大约住了一年多时间。《淮阴太宁山主崇岳逮与予诸父游今年七十余耳》⑥有诗句曰:“我来之初季春月,门外李花如积雪。杜门燕坐度长夏,庭树秋风忽骚屑。”[2]261大观二年,张耒脱出党籍,移居陈州,监南岳庙,主管崇福宫。在苏轼、苏辙、黄庭坚、晁补之、秦观等相继辞世后,作为文坛中流砥柱,张耒传道授业,光大文风,北宋末的诗人多直接向他学习诗文,赵令畤《侯鲭录》云:“余崇宁中坐章疏入籍,为元祐党人。后四年,牵复过陈,张文潜、常希古皆在陈居,相见慰劳之。”[17]由于晚年长期赋闲,张耒贫病交加,其《岁暮即事寄子由先生》云:“肉似闻韵客,斋如持律徒。女寒愁粉黛,男窘补衣裾。已病药三暴,辞贫饭一盂。长瓶卧墙角,短褐倒天吴。宵寐衾铺铁,晨饮火数珠。”[2] P311当时,张耒已衣食不继,三月不知肉昧了。


三、文学成就


张耒少时气势干虹霓,与李白颇为相似,其《再和马图》曰:“我年十五游关西,当时惟拣恶马骑。华州城西铁骢马,勇士十人不可羁。牵来当庭立不定,两足人立迎风嘶。我心壮此宁复畏,抚鞍蹑镫乘以驰。长衢大呼人四走,腰稳如植身如飞……”[2]237关西是与辽夏毗邻的边地,张耒如此年少就敢于在此地骑马飞驰,可见其颇有李白“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18]的意气风发。张耒《送张坚道人归固始山中序》曰:“予元丰末年与至柔生会于宛邱,予时年壮嗜酒,驰骋世乐。”《后涉淮赋序》云:“甲寅之秋,自正阳涉淮,作《涉淮赋》。既至泗之临淮,邑之东南皆淮也。朝游夕济,凡淮之惊畏风涛之变,无不历之矣。今秋又以事之东海,至涟水入涟河。舟人告予曰:淮水自是入海矣。予生二十有二年,吴楚秦蜀之国来往殆遍。窃悲其迹之不常,作《后涉淮赋》以自广云。”[2] P11游历吴楚秦蜀,涉河控马,慷慨如游侠,黄庭坚、陈师道多有称之。

《宋史·张耒传》云:“幼颖异,十三岁能为文,十七时作《函关赋》,已传人口,游学于陈,学官苏辙爱之,因得从轼游。轼亦深知之,称其文汪洋冲澹,有一倡三叹之声。”[1] P1487张耒从小就受着正统的封建诗礼的熏陶,少年时即表现出对文辞的灵感,他游学于陈州,得到当时在陈为学宫的苏辙的厚爱。苏门四学士中,张耒与苏辙关系最密,宋人有称耒为辙弟子者,盖源于早年从者学经之经历。熙宁四年(1071),苏轼出任杭州通判前,来陈州与其弟话别,张耒得以谒见苏轼,颇受青睐,自此便成为苏氏兄弟的门下客。熙宁八年(1075),苏轼在密州修超然台,张耒应约写了《超然台赋》,这是他们诗文交往的开始。与此前后,张耒与秦观、晁补之也有诗文唱和,结为知交。

苏轼是继欧阳修之后主持北宋文坛的领袖人物,在当时就享有巨大的声誉,与之交游或接受他的指导者甚多,黄、秦、晁、张四人都曾得到他的培养、奖掖和荐拔。在苏轼的众多门生和崇拜者中,他最欣赏和重视这四个人。最先将他们的名字并提和加以宣传的,就是苏轼本人。他在《答李昭玘书》中说:“如黄庭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耒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之。”[19]由于苏轼的推誉,四人很快名满天下。“苏门四学士”这一称号只是表明这四位作家得到过苏轼的垂青、指导和接受过他的文学影响,而并不意味着他们或他们与苏轼可以统称为一个文学流派。苏轼作诗豪放天成、笔力纵横、异彩纷呈,难能可贵的是苏轼不拘泥于自己的诗风,提倡作诗因人而异、自由发展,四学士造诣各异,受苏轼影响的程度有差别,文学风格也大不相同。

在“苏门四学士”中,张耒去世最晚,《宋史·张耒传》曰:“时二苏及黄庭坚、晁补之辈相继没,耒独存,士人就学者众,分日载酒肴饮食之。”[1]1487张末接纳后生,诲人作文,肩负起乃师嘱托的领袖文坛的重任。张耒自称文风源于三苏,他弘扬苏门文学,提出了文章以“理”为魂的文学理念,他在《与友人论文因以诗投之》中说:“文以意为车,意以文为马,理强意乃胜,气盛文如驾”[2]P128,他在《答李推官书》中明确申说学文在于明理,“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是也。”[2] P828在文章风格上,张耒反对奇简,提倡平易;反对曲晦,提倡词达;反对雕琢文辞,力主顺应天理之自然,直抒胸臆,其《贺方回乐府序》曰:“文章之于人,有满心而发,肆口而成,不待思虑而工,不待雕琢而丽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情性之道也。”[2] P755张耒擅长辞赋,《哀伯牙赋》抒发曲高者孤独无与,媚众者身安得志的愤闷,《鸣蛙赋》运用各类比喻形容蛙鸣,《雨望赋》描写风雨气势,在立意遣辞上都有超过唐人辞赋之处。张耒词作不多,词风柔情深婉,与格与柳永、秦观相近,代表作有《少年游》、《风流子》等,《少年游》写闺情离思,那娇羞少女的情态跃然纸上,让人羡煞爱煞,颇受后人称赏。

张耒的创作以诗歌成就最高,汪藻《柯山张文潜集书后》称其诗“体制敷腴,音节疏亮,则后之学公者,皆莫能仿佛。”[20]《宋史》本传也说他晚年诗风益务平淡,效白居易体,乐府效张籍。张耒作诗喜欢学习唐人,在集中有很多模仿杜甫、李白、韦应物的篇章,开北宋诗人学习唐调风气之先。张耒注重炼句,吕本中《童蒙诗训》云:“文潜诗自然奇逸,非他人可及,如‘秋明树外天’,‘客灯青映壁,城角冷吟霜’,‘浅山塞带水,旱日白吹风’,‘川坞半夜雨,卧冷五更秋’之类,迥出时流”[21]。张耒的诗歌取材广泛,除个人抒情遣怀之作外,多以田野风光、稼穑艰难和民生疾苦居多,由于他自己早年生活穷困,颠沛流离,后又屡遭贬谪,长期任地方卑官,对社会现实体察甚深,因而对劳苦百姓的关心也颇切,如在《劳歌》一诗中对那些“筋骸长彀”、“半衲遮背”的“负重民”以怜悯;在《和晁应之悯农》一诗中对那些“夜为盗贼朝受刑”的“南山壮儿”以同情等等。张耒诗风以平易、流丽、晓畅见长,很少硬语僻典,苏轼称赞他“气韵雄拔,疏通秀明”[22],晁补之亦谓“君诗容易不著意,忽似春风花自开。”[7]卷十八张耒正是以这样一种如春风百花,生机洋溢的风格在宋诗中卓然自立。

张耒的诗文在其生前已经结集行世,后因党祸被焚毁,南宋初在其名誉得到恢复后,又被陆续结集行世。据周紫芝《书谯郡先生文集后》[23]记载,在南宋时即有多种刻本传世,罗仲洪刊本《柯山集》十卷,汪藻刊本《张龙阁集》三十卷,张表臣刊本《张右史集》七十卷,井晦之刊本《谯郡先生集》一百卷。《张耒集》今存主要有四种版本:《宛丘先生〈张耒集〉》七十六卷,存清康熙吕无隐钞本、《四库全书》本等;《柯山集》五十卷、拾遗十二卷,存武英殿聚珍版本、广雅书局刻本,见于《宛丘先生集》而不见于《柯山集》的诗文,均辑入该本《拾遗》;《张右史〈张耒集〉》六十五卷,存明万历抄本、清雍正七年谢浦泰抄本等;《张文潜〈张耒集〉》十三卷,存明嘉靖三年郝梁刻本。这四种版本所收篇目互有差异,中华书局1999年出版有李逸安等校点《张耒集》收诗约二千三百首,散文、史论、议论近三百篇,较为完备精审。张耒还撰有《明道杂志》一卷,南宋庆元时陈升刻于黄州,现存明刻本、《唐宋丛书》本、《学海类编》本。《全宋词》第一册收录张耒词六首,《全宋诗》卷一一五五至一八七录其诗三十三卷,《全宋文》卷二七五○至二七七一收其文二十二卷。张耒事迹见《东都事略》卷一一六,《宋史》卷四四四有《张耒传》,近人邵祖寿编有《张文潜先生年谱》一卷。

张耒眼界大、视野宽,很能欣赏异音异色,以创新精神融众家之长,专其力打造自己的诗笔,开拓出了一片“自然奇逸”[21]的诗歌世界,卓然自立于元祐诗坛。张耒平易自然的诗歌创作主张由此被下一代诗人所继承。至南宋,张耒受到了那些希望摆脱江西诗派末流创作教条的诗人们的进一步推重,人们把他与白居易相提并论,作为平易诗风的代表加以学习,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两宋时候,张耒的诗文就得到了高度评价,苏轼称赞云:“张文潜、秦少游,此两人者,士之超逸绝尘者也,非独吾云尔。二三子亦自以为莫及也。”[19]1427南宋大诗人杨万里在《读张文潜诗》中直言“晚爱肥仙诗自然”[24],方回《送罗寿可涛序》以为“张文潜自然有唐风,别成一宗。”对于张耒等文学成就,宋高宗给予了正确评价,曾下诏追赠苏轼为资政殿学士,张耒为集英殿修撰。诰词中说:“尔四人以文采风流为一时冠,学者欣慕之。”[25](《建炎四年诰》)既概述了苏轼、张耒等人的社会影响,又肯定了其文学成就,终于使张耒等巨名昭彰,流芳千秋。

注释:

①陈师道《赠张文潜》曰:“张侯便然腹如鼓,饥雷收声酒如雨。读书不计有余处, 尚著我辈千百许。翻湖倒海不作难, 将军百战富善贾。弟子不必不如师, 欲知其人视其主。秋来待试丞相府, 榖马砺兵吾甚武。商周不敌闻其语, 一战而霸在此举。百年富贵要自取,人将公卿还尔汝,德如墨君谁敢侮。”

②陈师道《嘲无咎文潜》曰:“诗人要瘦君则肥,便然伟观诗不宜。诗亦於人不相累,黄金九环腰十围。一饥缘我不缘渠,身作贾孟行诗图。穷人乃工君未可,早据要路肩安舆。”

③黄庭坚《戏和文潜谢穆父松扇》曰:“猩毛束笔鱼网纸,松柎织扇清相似。动摇怀袖风雨来,想见僧前落松子。张侯哦诗松韵寒,六月火云蒸肉山。持赠小君聊一笑,不须射雉彀黄间。”

④黄庭坚《奉和文潜赠无咎篇末多见及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为韵》曰:“张侯窘炊玉,僦屋得空墟。但见索酒郎,不见酒家胡。虽肥如瓠壶,胸中殊不粗。何用知如此,文采似于菟。”

⑤秦观《次韵答张文潜病中见寄》曰:“与君涉世网,所得如钩温。念昔相乖离,俯仰变寒暄。把袂安可期,寄书嘱加餐。三年汝水滨,孤怀谁与言。末路非所望,联镳金马门。校文多豫暇,玄谈到羲轩。孰云笭箵小,史书垂后昆。匪惟以旧闻,抵牾良可刊。比枉病中作,笔端淮海奔。亟驾问所苦,兀坐一室闲。晤对不知夕,归途斗星翻。平时带十围,颇复减臂环。君其专精神,微恙不足论。恺悌神所劳,此理直如弦。”

⑥此诗原题:淮阴太宁山主崇岳逮与予诸公游,今年七十余,耳目聪明,筋力强壮,奉戒精苦,禅诵不辍。闻予自黄归,欣然空所居。而相延日与之语,或寂然相对,终日使人之意消也。因赋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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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业龙  本文原载《淮阴报》2014-2-13(3)、2014-2-17(3),《淮安历史文化研究》2014年第一期)